白鸟之死(你若是那含泪的射手)

【白鸟之死】

你若是那含泪的射手
我就是那一只
决心不再躲闪的白鸟

只等那羽箭破空而来
射入我早已碎裂的胸怀
你若是这世间唯一
唯一能伤我的射手
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岁月
所有不能忘的欢乐和悲愁

就好象是最后的一朵云彩
隐没在那无限澄蓝的天空
那么让我死在你的手下
就好象是终于能
死在你的怀中

白鸟之死翻译和注释

赏析

白鸟之死拼音版

【bái niǎo zhī sǐ 】 nǐ ruò shì nà hán lèi de shè shǒu wǒ jiù shì  nà yī zhī jué xīn bú zài duǒ shǎn de bái niǎo zhī děng nà yǔ jiàn pò kōng ér lái shè rù wǒ zǎo yǐ suì liè de xiōng huái nǐ ruò shì zhè shì jiān wéi yī wéi yī néng shāng wǒ de shè shǒu wǒ jiù shì nǐ suǒ yǒu de qīng chūn suì yuè suǒ yǒu bú néng wàng de huān lè hé bēi chóu jiù hǎo xiàng shì zuì hòu de yī duǒ yún cǎi yǐn méi zài nà wú xiàn chéng lán de tiān kōng nà me  ràng wǒ sǐ zài nǐ de shǒu xià jiù hǎo xiàng shì  zhōng yú néng sǐ zài nǐ de huái zhōng
提示:拼音为程序生成,因此多音字的拼音可能不准确。

白鸟之死作者

席慕蓉(1943年10月15日—),全名穆伦·席连勃,当代画家、诗人、散文家。
1963年,席慕蓉台湾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1966年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皇家艺术学院完成进修,获得比利时皇家金牌奖、布鲁塞尔市政府金牌奖等多项奖项。著有诗集、散文集、画册及选本等五十余种,《七里香》、《无怨的青春》、《一棵开花的树》等诗篇脍炙人口,成为经典。
席慕容的作品多写爱情、人生、乡愁,写得极美,淡雅剔透,抒情灵动,饱含着对生命的挚爱真情,影响了整整一代人的成长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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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便是你。火便是我。火便是他。火便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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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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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吕】【点绛唇】我本是个巨富的明儒。开着座济贫的典库为财主。贯满京都,掌着那万万贯的这多财物。

    【混江龙】想咱这人贫人富,原来这天公暗里自乘除。(带云)想咱这世间人,有钱的却天子,有子的却无钱。婆婆,这个道理,你省的么?有甚么难见处。(唱)贫的每多生些子嗣,咱这富的每便广积些金珠。则为那贫无这谄以误收的些存子的法,咱则被富之余也兀的不明放着一个杀身的术。这世里甘贫的无虑,越富的贪图,饥贫的广有,猛富的多余。我想那嫌贫的彼富。爱富的愚夫,固穷的不滥,靠富的空虚。我则待守清贫得乐矣在其中,端的可便不义富我道来于我也则是如云雾。咱这人眼前贫波富,可则也则是兀那枕上的这荣枯。

    (云)王秀才近前来,我问你,我当初开这解典库,我正意是怎生来?(净王秀才云)这个!姑夫老人家,一法老的糊突了。为甚么开这解典库?常言道早晨栽下树,到晚要乘凉。可不道吃酒的望醉,放债的图利,也则是将本图利来。(正末云)噤声!我几曾图利息?我正意的那,我则是赈人之贫波,周人之急。婆婆,谁想这厮,去那解典库中,治下许多的弊病。颠倒与我身上为害。我上的长街市上,那一个相识朋友每,不看着我下言语,道您这厮忒不中,更悭波吝波苛波克波。俺两口儿天儿,都是你这厮在这解典库中,治下弊病,都折罚了也。兀那厮,你省的那"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么。(净王秀才云)姑夫,为人憎爱中半,佛也不得人道是哩。君子不羞当面,我有甚么弊病处,对着姑娘,你就说。(正末唱)。

    【油葫芦】则这君子惜财有道上取,谁似你忒无法度?(净王秀才云)怎么无法度?拿住作践的,打五棍?吊在树上,怎么无法度?(正末唱)人道你忒悭忒各忒心术。(净王秀才云)我有甚么心术处?(正末云)兀那厮,那的是你那心术处?(唱)人家道那把时节将烂钞你强揣与,巴的到那赎时节要那料钞教他赎将去。(净王秀才云)他拿将钞来讨,没的不与他去不成?(正末云)兀那厮,你听我说那弊病,你则休赖。(净王秀才云)我有甚么弊病?(正末唱)你将焦赤金化做了淡金,(净王秀才云)姑夫,也不必闹,也容易,从今后人拿的高丽铜来,我也当金子留下,等人来赎,可把金子赔他便了也。(正末云)你看波,这高丽铜不别,这金子不别,这桩也罢。(唱)你把好珍珠写做了他蚌珠。(净王秀才云)也容易,从今后拿将鱼眼睛来,当珍珠留下,等人要,可把珍珠赔他。(正末云)你看波,这鱼眼睛不别,珍珠不别,这两桩也不当紧。(唱)人家一领簇新的衣你去那典场上你便从头的觑。(云)是人家那簇新做出来的衣服,带儿也不曾缀,祬儿也不曾叠的倒哩。人家急着手用那钱使,将来到你这厮行当那钱,这厮提将起来看了一看,昧着你那一片的黑心。下的笔去那解帖上批上一行。(唱)呀,这厮便写做甚么原展污了的旧衣服。

    (净王秀才云)裁衣不及段子价,这个也是我向家的心也。(正末唱)

    【天下乐】噤声!贼也,岂不闻道财上分明大丈夫。(云)比喻说到今月初一日,把这号改到那月初二来赎。你这厮!(唱)但那日数儿过来波余,你休想道肯放那赎,(云)初二日来赎,道员外不在解典库里,明日来。不付能到那初三日来赎,你道员外人情去了,不在家。(唱)这厮兀那爱钱的心他百般里推些个事故。(卜儿云)老的,他为甚么那?(正末唱)他则待日要所增,(云)初三日不赎与那人,初四合当赎与那人,你又不赎与他。婆婆,你知道他那初四日不赎与那人的缘故么?(卜儿云)可更是怎生?(正末唱)这厮直熬到个月不过五,(云)过了五个日头。索你怎生问他要一个月的利钱?贼丑生也!(唱)你倚仗着我这几贯钱索则么以扌勒的些穷人家每着他无是处。

    (卜儿云)老的,有句话和你说。你泼天也似家私,寸男尺女皆无。你依我安排一杯酒,把俺那爷娘亲眷,都请将来,陪一句话,我与你娶一个年纪小的生的好的,近身扶侍你。若是得一男半女,可不好那。(正末云)婆婆,休这般说。(唱)

    【那吒令】你待陪千言万语,托十亲九故,娶三妻两妇,待望一男半女。(卜儿云)老的,你娶一个罢波。(正末云)日月逝矣,岁不我延。(唱)我青镜晓来看,则这白发添无数,(云)我如今不小也。(唱)我如今暮景桑榆。

    (云)天也,想刘弘两口儿为人。也不曾行歹也呵。(唱)

    【鹊踏枝】我要一个家厮儿无,我要一个家女儿无。(云)天若可怜见刘弘,或儿或女,降与刘弘一个。果若刘弘无那儿女的分福,索一头的生将下来,就在那褥草上便着天厌了者波。(唱)天也,我问甚么那跛臂瘸臁,者么他那眼瞎头秃。(卜儿云)员外甫能得一个,又眼瞎头秃,不如不要也。(正末云)婆婆,你道的差了也。(唱)则但能够便替咱去上坟波祭祖,大嫂也,也强如咱眼睁睁鳏寡孤独。

    (卜儿云)老的也,俺有的是那钱钞,或是好孩儿讨一个,好女儿买一个,与俺压子嗣,可不好那。(正末云)你说的差了也。那个终久则是假的也呵。(唱)

    【寄生草】你道要女儿着钱赎个婢,要厮儿着钞买一个躯。待着他抽胎换骨可便为儿女,待着他当家主计为门户,你又待着他拖麻拽布临坟墓,岂不闻鱼目似珠不成珠,却不道碔石似玉非为玉。(云)王秀才,四隅头与我出出帖子去,道刘弘员外放赎不要利,再不开解典库了也。(净王秀才云)可不好,打甚么不紧,则用我写的一写。(做写科,云)刷刷刷,刷刷刷来刷刷刷。写就了也,我贴去。我出的这门来,四隅头贴起帖子来。大小人都听着:刘弘员外家放赎不要利,拿本钱来,则管赎了原物去。姑夫,帖子贴好了。(正末云)王秀才,把那解典库,与我关闭了者。(净王秀才云)不开解典库罢,落的我闲着快活哩。(正末云)孩儿也,你近前来,俺两口儿无了这子嗣,都是你在这解典库中致下的弊病,因此上折乏了俺子嗣也。你今日便与我离了这门,休在我这家里住,便与我出去。(净王秀才做看卜儿科,云)着我出去,便出去了罢,受他这们闲气做甚么?(卜儿云)孩儿也,着你出去哩。(净王秀才云)姑娘,如今端的着谁出去?(卜儿云)着你出去。(净王秀才云)哦,原来着我出去。呸,可怎么好,扌勒掯杀我也。苦阿!是了么,你家当初有甚么来?支着个破芦席棚,安着个破沙锅,常煮着锅巴吃。你如今富贵了,亏了谁来?好歹亏了王秀才。我替你家开了解典库,挣下了这等前堂后馆,走马门楼,金银器皿,不知其数。你这等富贵,都是王秀才挣的,今此一日,要把我赶将出去。罢、罢、罢,好苦恼阿!好苦恼阿。我出去,我出去。我辞别了姑夫、姑娘,我就出去了罢!便好道此处不留人,自有留水处,哦,是留人处。(做拜科,云)王秀才,我在你家里,也不曾吃了闲茶闲饭。我从那清早晨起来,光梳了脸,洗净了头。呸,又颠倒了。屈着脊梁,挺着脖子,把着一管笔,从早晨直写到晚。怕我说一个字,今日着我出去,我去了则便罢。受你的气,我出去,我出去!罢、罢、罢,辞别了姑夫、姑娘。我说我去阿,我若出了这门,收进多少,放出多少,这一本乱帐,都要你整理哩。(正末云)快与我出去。(净王秀才云)真个要我出去?姑夫,我在家里,那一般儿不做,掏火棒儿短强似手,不刺下般的赶我出去呵。罢、罢、罢,男子汉家,顶天立地,噙齿戴发,带眼安眉,连皮带肉,带肉连皮,休说我是个人,便是那粪堆掏开,也有口气。你今日着我去,苦恼也!我离了你家门,凭着我这一对眼,一双手,驴市里替人写契,一日也讨七八两银子,也过了日月。我说我去也,你不辞我也不辞你。这一遭,我其实的去也。(又做拜科)(正末云)你看这厮
    。(净王秀才云)姑夫,想您儿三四岁儿,姑娘带将我来到这家里,亏姑夫抬举的成人长大。知道的,是你老人家改常,不知道的,则说我生事要出去哩。各尽其道。罢、罢、罢,我去我去。我如今一脚的出了这门,使不的你可使人来赶我。我是个直人,我可不来了,你可也不要扯扯拽拽的,我也不回来了。可使不的你摆酒着人与我和劝,我其实不回来了。两脚车上装七个人,也不必再三再四的了。我则这一遭,辞了姑夫、姑娘,我就出去了罢。(做拜科)(起身往东边走科,云)姑娘、姑娘,扯一扯儿来么。(卜儿云)你去便去了罢。(净王秀才云)放了手,扯我怎么呢?谁又来你家里来,则你家里饭好吃?姑娘劝一劝儿么。(卜儿云)我不劝。(净王秀才云)连你也是这等。罢、罢、罢,我和你两个,恩断义绝。血脏牵车儿,扯断这条肠子罢。我出去,我出去!下次小的每,搬出我那行李来,打过一辆大车来,先把那板箱来放上,抬上那竖柜,把那铺盖来卷了,包一包,把靴袜都放上,菜坛菜罐都放上,那锅也放上,要做饭吃哩。那破篓子丢了罢,裹脚放在锅里。牵过那驴子来套上,打动打动,阿列阿列,去了罢。那里去?我有甚么呢?那里有那板箱竖柜来?沿身打沿身,身上的衣裳,肚里的干粮,两个肩膀抬着个口,每日则是吃他家的。便好道这大树底下好乘凉。一日不识羞,十日不忍饿,把这羞脸揣在怀里,我还过去。(做入门科,云)哦,我一脚的出了这门,这地就无人扫。(做打算盘、看文书科,云)一八得八。(正末云)王秀才,你怎的?(净王秀才云)你老人家说了几句,谁和你一般见识。(正末云)你看这厮。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净王秀才云)理会的。(李春郎同旦儿上)(李春郎云)小生李春郎是也。离了望京店,与母亲来到这洛阳。母亲,我问人来,则这里便是刘弘伯父宅上。门首立着个人,我试问他者。作揖哥哥。(净王秀才云)那里来的。(李春郎云)是亲眷。(净王秀才云)这两日卖五钱银子一个。(李春郎云)是甚么?(净王秀才云)你说是青绢。(李春郎云)是亲戚。(净王秀才云)哦,是亲戚。(李春郎云)万望哥哥报复一声者。(净王秀才云)你且在这里,等我报复去。(见正末科,云)姑夫,门首有亲眷来也。(正末云)婆婆,你听波。我恰才说了他几句话,他故意的将这等言语来激恼我。我若是有个亲戚,我挑着灯笼儿也取将来也,我肯着你这厮在我这里,这般定害我那?(净王秀才云)你看么,我则但开口错了牙关,他说是亲眷来。(正末云)你道是亲眷,是男子也是妇女人?(净王秀才云)我则不曾仔细看,我去看者。(做出门科,云)
    你是男子也是妇人?(李春郎云)是子母二人。(净王秀才云)我知道,你则在这里。(做见正末科,云)一子母。(正末云)敢是子母二人?(净王秀才云)姑夫说的是。(正末云)着他过来。(净王秀才云)理会的。姑夫道,着您过去哩。(春郎同旦儿做见正末科)(正末云)一个穿孝的女子。婆婆,你休受他的礼。兀那小大哥,你那里人氏?姓甚名谁?因甚上来到这此处?你慢慢的说一遍我听者。(李春郎云)小生汴梁人氏。(净王秀才云)精脊梁睡石头。(正末云)怎生说?(净王秀才云)他说是汴梁。(正末云)是他那地名,靠后。(李春郎云)父亲姓李,名逊,字克让。应过举,得了钱塘县令,到于望京店上,染病不能动止。临命终时,俺父亲修书一封,若我有些好歹,您子母二人,将着书呈,直至洛阳,投托刘弘伯父去。自父亲身亡之后,小生将着书呈,一径的投奔伯父来。(正末云)有书呈?将来我看。(李春郎云)有书呈。母亲,将书来。(春郎递书科)(净王秀才云)你这厮好无礼。你知道入城问税,入衙问讳,俺这里门司有限,你知道我这里有甚么体面,拿书来,你靠后。(做乔躯老递书科,云)你那里有这么体面?(李春郎云)也没甚好。(正末拆书科,云)守鲁奉呈尊兄刘弘阁下开拆。(净王秀才云)你错走了。你如今出的顺城门,高房子,长幡杆,那里便是。(正末云)那的是那里?(净王秀才云)呸。那是闵中阁了。(正末云)辱弟李逊谨封。(净王秀才云)罢了,误了你老子证候了。着他把头发披开顶门上着碗来大艾焙炙,豁开他两个耳朵,他就好了。(正末云)他封皮上是这般写。你看这厮,靠后。封皮上有字,就里不知写着甚么哩也呵?(唱)

    【醉中天】我这里先把封皮来去,展放开他这个寄来的书。(云)大嫂,不曾掉下一张?(卜儿云)员外,不曾掉下。(正末云)小大哥,你近前来,我问你,则这一封书,索别有书呈?(李春郎云)伯父,止则是这一封书,别无书呈。(正末云)既是这等呵,你且靠后些。好是奇怪也呵!(唱)却怎生彻尾从头一字无?(云)李克让也,你既是我的兄弟呵。(唱)你却怎生不把这寒温来叙?你将着这雪白纸呵?也好,也好,咱知他的意趣,你那满怀的心腹事,这汉向我行十分的诉。(云)婆婆,你省的这个礼么?则这一张白纸,我便见出那人的心来。白纸二字,白者是素也,纸者是居也。他与我素不相识,着他写甚么的是。纸者是居也,正意的那则是托妻寄子与我。婆婆,市廛中那老先生道甚么来?他道着俺行好事,积阴功。今日这般善事上门也,咱不可以不行也。(卜儿云)员外,凡百的事,则随你主意也。(正末云)则除是这般。小大哥,近前来,你休作疑惑,听我说与你。想你那亡父在时节,曾和我作经商买卖,一席酒之间,我和他言行相投。他曾拜我八拜,我为兄,他为弟,不想今日兄弟不幸身亡了也。您子母儿每,来的正好,休别处去,则在家里住。(李春郎云)谢了伯父。(正末云)你那亡父的灰榇儿在那里?(李春郎云)见在南薰门外报恩寺里寄着哩。(正末去)王秀才,你便与我南薰门外将那李克让的骨榇儿取将来,高原选地,破木造棺,建起坟茔呵,我自有个祭祀的礼物。(净王秀才云)下次小的每,便去南薰门外报恩寺里,取将李克让那把骨殖来。若取将来,我自有个埋殡的道理。(正末云)小大哥,你那清德唤做甚么?(李春郎云)您孩儿是李春郎。(正末云)这个是你的胎讳,你那清德呢?(李春郎云)伯父跟前,怎敢称呼表德?(正末云)怕做甚么。(李春郎云)您孩儿李彦清。(正末云)好、好、好。你那亡父在时节,曾叫你学甚么艺业来?(李春郎云)亡父在日,着您孩儿攻书来。(正末云)便好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李春郎云)不是您孩儿说大言,天下文章一石,您孩儿颇揽九斗九升在怀。(净王秀才云)好哥,你快走。管的他穿,管不的他吃。(正末云)怎的?(净王秀才云)你不听的他说,他那一顿吃九斗九升哩。(正末云)他说他那文章哩。(净王秀才云)三个夏布做一顶。(正末云)怎的?(净王秀才云)你说蚊帐。(正末云)他说他那文字哩。(净王秀才云)这两日虼蚤丁出屁来,又蚊子。(正末云)小大哥,或诗或词,作一首来我看。(李春郎云)伯父指甚为题?(正末云)单指着您子母二人投奔我,便是

    题目。(李春郎云)理会的。(做写科)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来刷、刷、刷。(净王秀才云)好也,挝抢肺吃哩。(李春郎递诗科,云)伯父,诗就了也。(净王秀才做拿诗科,云)你又来了,好个没记性的,拿来。(做递科)(正末云)小大哥,你好能染也。暮史朝经务进修,(净王秀才云)妙、妙法莲花经。(正末云)你怎的?飘零踪迹寄神州。十年勋业频看数,千里家山空倚楼。公瑾处贫曾谒鲁,仲宣到此错疑刘。尊贤若肯垂青顾,便是书生得志秋。(净王秀才唱科)喧满凤凰楼,一了有这句唱。(正末云)你看这厮。婆婆,恰才婶子儿拜我时,有些气喘。我可也难问他,你问婶子儿,因何这般气喘?(卜儿云)婶子,你如何这般气喘?(旦儿云)不瞒伯娘说,有亡夫半年身孕也。(卜儿云)员外,恰才我问婶子来,他说有半年的身孕。在家里住呵,则怕不方便么?(正末云)婆婆,你与我收拾了后面那所宅儿者。(卜儿云)员外,西头闲着那所宅儿,着他子母儿每住,却不好那?(正末云)婆婆,你也道的是。王秀才,你与我收拾了西头那所宅子者。(净王秀才云)那房子赁与人了。(正末云)你看波,我昨日日西时,打那里过来,尚兀自贴着帖子,写着道"此房山赁",今日这早晚,可早赁与人也。(净王秀才云)他昨日半夜里就搬过来了。(正末云)不拿住他犯夜?(净王秀才云)他拣的时辰。(正末云)快与我收拾了者。(净王秀才云)姑夫,不要闹,我则赶了他去则便罢。可怎么好,我才吃了他一只鸡。(做转身假赶科,云)哥哥,你可休怪,如今姑夫家有个亲眷来了,要这房儿与他住哩,你搬了去罢,无奈何搬一搬。怎么不肯?你有些甚么家活搬不了?先把那破床抬出去,一张旧桌子,两张折板凳。再有些甚么家活?一个做饭的锅,就把那尿鳖子放在锅里罢,一家儿好干净人家。(转身向正末云)姑夫,有了房子也。(正末云)收拾了也。那但是人家使用的那吃食物件动用家事,一年四季的柴米,你都休着少了者。(净王秀才云)理会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应用家活都有了。(卜儿云)员外,你看他子母两个,一身重孝,来俺家来,则怕不利么(正末云)婆婆,你休那般说。(唱)

    【尾声】咱人这生死也在于天,端的这善恶也由人做,我则是可怜见他孤寒的子母。(云)洛阳城中许多的财主,他怎生不别人家去?(唱)岂不闻投人须投大丈夫,(卜儿云)着他子母二人回去罢。(正末唱)不争咱赶离了门显的咱也不辨一个贤愚。(卜儿云)员外,赍发他些钱物,着他回去罢。(正末唱)我本待与些钱物,也则是济惠他这穷儒,则这的便是将有余儿可也补不是。(卜儿云)员外,似俺两口儿这等受用快活,可也强似他子母每也。(正末云)婆婆,咱两口儿为人,不如他子母儿每,他子母儿每强似咱。(唱)我如今空盖下他这般画堂锦屋,眼前面折罚的咱来灭门波绝户。(云)古人言:有钱无子非为贵,他这等有子无钱的,也不是贫。咱人一日死到头来,休说是这些个家缘,(唱)便设若堆金到那北斗,(云)婆婆,咱死时节,将的去么,(唱)可则那的也待何如。(正末同众下)

    第二折

    (外扮兰孙上,云)闷似湘江水,涓涓不断流。有如秋夜雨,一点一声愁。妾身襄阳人氏,裴使君之女,小字兰孙。父亲裴使君,在襄阳为理,不幸被歹人连累身亡,无钱埋殡。妾身直至洛阳,寻不见一个亲眷,妾身无计所奈。我插一草标,自己卖身,但卖些钱物,埋殡我那父亲,也是我孝顺之心。来到这长街市上,好是羞惨人也,看有甚么人来。(净扮媒婆上,云)妾身做事实偻儸,娶女招夫我说合。亲筵喜事来寻我,能言快语做媒婆。自家官媒婆的便是。有刘弘员外,数番家分付我,着我替他寻个女孩儿,不曾有。今日我往长街市上走一遭去。(做见科)(媒婆云)一个女孩儿,头上插着一个草标儿,不知是真个卖也,是斗人耍哩。我试问他者。小姐,你插着这草标儿,你是真个卖也那,你是斗人耍?你要多少钱?(兰孙云)要五百贯长钱。(媒婆云)既然是真个,这里有个员外,要你到他家里。有吃有穿,你跟我去来。(兰孙云)我跟将你去来。(同媒婆下)(正末同卜儿、净王秀才上)(正末云)婆婆,市廛中那老先生,说的那言语,甚是好的当也呵。(卜儿云)老的,这阴阳不可信他也。(正末唱)

    【中吕】【粉蝶儿】那相士观觑了我这容仪,他道我寿不及那五十余岁,(带云)天那!想刘弘两口儿为人,也不曾行那歹也。(唱)莫不我与人交有甚么言行相违?(带云)不是我自谄。(唱)俺一家儿夫怜贫,更和这妻敬老,俺又不曾道是欺瞒着天地。天网恢恢。我一会家想穹苍也有一个偏僻。

    (卜儿云)老的,你道的差了,天有万物于人,人无一物于天。天有甚么偏僻那?(正末云)既无偏僻呵。(唱)

    【醉春风】既不索可怎生短命死了颜回,却怎生延年老了盗跖?我想那鹤长凫短不能齐,(云)想咱这世间的人,有钱的却无子,有子的却无钱。婆婆,这个道理,你省的么?(唱)百般的参不透这个道理。况这世里完备有几,刘弘我道来绝嗣的不似你。当日那伯道无儿,似这等古人也乏嗣,何况道是小生我这些个绝继。

    (卜儿云)老的,我想来,你偌大年纪了也。(正末云)婆婆,你休这般说,好事若藏心肺腑,言谈语笑不寻常。好着我难道。(卜儿云)家中有的是小的每,你收拾一两个,近身扶侍你,得一男半女,也是俺刘家子孙,可不好那。(正末唱)

    【普天乐】置两三处家绣罗帏,娶五七个丫鬟婢。待着他生男长女,又不着他去倒紵翻机。他衠一片家嫉妒心,无半点儿贤达的意。听的道海棠身边有些春消息,他背地里使心机,寻个打当的牙扌迫。(带云)婆婆,咱命里有那儿女分福。(唱)问甚么樊素小桃,都一般开花结子,(带云)咱命里无的呵。(唱)咱正是那止渴思梅。

    (云)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净王秀才云)理会的。看有甚么人来。(媒婆引兰孙上)(媒婆云)来到也。(做见王秀才科,云)有一个好女孩儿。要嫁与人家。你报复去。道有媒婆在门首。(净王秀才云)你是甚么人?我央及你的事,你到了不完成我。(媒婆云)有个女孩儿在这里。(净王秀才云)在这里可好也。(媒婆云)见在门前哩。(净王秀才云)你则在这里,我和姑夫说去。(做见卜儿打耳喑科)(正末云)王秀才,有甚么话,不好明白说。(净王秀才云)媒人在门首哩。(正末云)甚么媒人?(卜儿云)老的,你不知道,我常时分付媒人,不问妇人女儿,寻一个来。他不敢对你说。(正末云)既然这等,着他每过来。(净王秀才云)理会的。媒人,着你引他过去哩。(媒婆做见科,云)老员外,员外娘子,我寻将这个女孩儿来与员外,生的十分颜色,无钱埋殡他父亲,则要五百贯长钱。(正末云)王秀才。打发媒人回去,与他五两银子。是五块儿。(净王秀才与媒婆银子科,云)理会的。拿银子来与媒人来。与你五两银子,你去罢。(媒婆云)多多的谢了老员外。(做出门数科,云)我出的这门来。且住,员外与我银子是五块儿,这王秀才有些快落钞。我试数一数,一块、两块、三块、四块,则四块,少一块。(媒婆做见正末科,云)老员外,着王秀才与五两银子,他则与我四两,是四块。(正末云)王秀才,我着你与他五两银子,是五块,你怎生与他四两银子,是四块?(净王秀才云)这个。姑夫,五两银子,一两一块,是五块儿。你敢花了眼,拿来我数与你看。一块儿,两块儿,三块儿,四块。(净王秀才做摔袖科,云)兀的不是一块儿,你掉在这地下了。(正末云)你看他波。(媒婆云)是你袖子里丢出来的。(做拾银子科,云)我落他些银子儿,买羊肚儿吃去来。(下)(卜儿云)老员外。着那孩儿参拜你。(正末云)着他过来。(兰孙做见,拜科)(正末云)兀那女孩儿,你那里人氏?姓甚名谁?因甚上自己卖身?你慢慢的说一遍我听。(兰孙云)妾身襄阳人氏。(净王秀才云)好姐姐,你快走,我家用不着你这等人。(正末云)怎的?(净王秀才云)他快扯炮。(正末云)怎的快扯炮?(净王秀才云)是襄阳炮。(兰孙云)裴使君之女,小字兰孙。俺父亲在襄阳为理,不幸被歹人连累身亡,停丧在地,无钱埋殡。妾身直至洛阳,寻不着一个亲眷。因此上自己卖身。但卖的些小钱物,或是与人家厨头灶底,或人家作婢作奴。说兀的做甚。一路上千辛万苦,我行孝道则因父母。但能够一席地埋殡了父亲,便是裴兰孙子生愿足。(正末云)好个孝顺的孩儿也。有女孩儿的,他那亡父的骨殖儿早则
    有主,有儿的更是不消说。(卜儿云)一个好孝顺的姐姐也。(正末唱)

    【白鹤子】这孩儿为无钱缺着葬礼,他卖身体置那坟围。这孩儿他知重情可便敬那爷娘,这孩儿孝感意便惊大地。

    (云)我看了这个女孩儿,那《烈女传》上的故事,他一桩桩可也无差处。(唱)

    【幺篇】这孩儿赛杨香跨虎心,有贾氏斩龙计。方信道赵贞女罗裙包土可也筑坟台,我可寻那曹蛾女觅父投江水。

    (卜儿云)老的,我看了这个小姐中珠模样,可也中抬举,着他近身扶侍。你意下如何?(正末云)婆婆,你是甚么言语?早是那孩儿离的远。不听见,倘若听见呵,把咱当做甚么人家看承。他贫贱煞者波,他是那官宦人家小姐;咱富贵煞者波,则是个庶民百姓。你省的,那履虽新。不可加之于首;冠虽弊,不可弃之于足。这等话你再也休题。(唱)

    【上小楼】大嫂也你从来可便三从四德。这孩儿他千娇百媚。你看那牙似瓠犀,颈若蝤蛴,手似柔荑。你看他那绀发齐,绿鬓堆,高盘云髻,(带云)一天的那秀气,都生在这个姐姐身上。(唱)则是一个玉天仙可便降临在凡世。

    (卜儿云)你不用他,我有处用他。(正末云)你怎生般用他?(卜儿云)我梳洗处着他架手巾,筵席头上系护衣,我教他打水运浆。执盏擎杯,扫床叠被,那些儿不用了他?(正末云)你敢忒富贵过了么?(唱)

    【幺篇】你那梳洗处着架手巾,筵席上系护衣。你待着他担水运浆,搬茶供饭,你又待着他过盏波擎杯。这孩儿,则恁的,闲立地,呵,更那堪他便娇柔波无力?(带云)你好是狠毒也呵。(唱)怎下的着他拈轻掇重,可便扫床也波叠被?

    (云)小姐。你父亲的骨殖在那里?(兰孙云)俺父亲的骨殖,在南薰门外报恩寺里寄着哩。(正末云)王秀才,便与我去南薰门外报恩寺内,将那裴使君的骨殖取将来,便与我高原选地,破木造棺,建起坟茔了呵,我自有个祭祀的礼。小姐后堂中换衣服去。(兰孙云)理会的。(下)(正末云)王秀才,你近前来,我问你,您姑夫平日间主的事如何?(净王秀才云)这个。姑夫,你是甚么人?你平日间主张,一百桩事,九十九桩都是,那一桩也将就的过。(正末云)孩儿,今日是好日辰么?(净王秀才云)天黄道,地黄道,日月双黄道,子丑寅卯,今日正好,过了今日,明日不好。(正末云)我今日待与小姐成就些婚配的道理,我心里则主不定也,我和王秀才两个商量者。我问你,与小姐三千贯奁房断送,不少么?(净王秀才云)姑夫,要偌多做甚么?则一千贯也够了。(正末云)金银玉头面三副,不少么?春夏秋冬衣服四套,不少么?孩儿也,你道不少么?(净王秀才云)绢帛布草衣服,尽够了也。(正末云)你道不少么?我心里便欢喜也。王秀才,与我西头请将小秀才娘儿两个来者。(净王秀才云)姑夫,这事你主定了,又请他做甚么?(正末云)你则请的他来呵,你身上的事务,便是完备了也。(净王秀才云)理会的,我知道。我出的这门来,则这里便是。小秀才在家么?(旦儿同李春郎上)(李春郎云)母亲,门首不知谁唤门哩,我开开这门。(做见科,云)王秀才哥哥请坐。(净王秀才云)小秀才,一向管顾不周。便是我在下有些喜事。请你写个休书。(李春郎云)是婚书。(净王秀才云)呸,呸,是婚书,也不要紧。我教与你写:任从改嫁,并不争论。呸,可是休书了。来到了,我搬去,婶子,你加一美言,我重重的相谢你。(李春郎云)放心,小生知道。(净王秀才云)姑夫,小秀才来了也。(正末云)请的来了,(李春郎云)伯伯、伯娘。(正末云)婶子儿,管顾不周。小秀才,你看书也不曾?(旦儿云)多多禀告伯伯、伯娘,春郎每日看书。(正末云)后堂中请出小姐来者。(净王秀才云)梅香,转报灶窝里,拖出小姐来者。(兰孙上,云)父亲、母亲,您孩儿来了也。(净王秀才做扯衣服科,云)衣服不整,朋友之过。(正末云)小姐,休下拜者,你且一壁有者。婶子儿,今日请将您来,别无甚事,因为这一十八岁兰孙小姐。此女子非常人之家,他父亲是裴使君,曾在襄阳为理,不幸他被歹人所累,身亡无钱埋殡。止有这一女子,长街市上,自己卖身,卖五百贯长钱,埋殡他父亲。不想正遇着老夫,我将裴使君的骨殖,高原选地,破木造棺,建了坟茔了也。我今待与小姐成就些婚
    礼的道理。婶子儿,陪与小姐三千贯奁房断送,金银玉头面三付,春夏秋冬四季衣服,我要将这一十八岁兰孙小姐,配与李春郎为妻。婶子儿,你意下如何?(旦儿云)似此呵,怎生报答伯伯、伯娘也?春郎,谢了伯伯、伯娘者。(李春郎做拜科)(正末云)王秀才,您姑夫主的勾当,可是如何?(净王秀才云)你到主我那脚后跟。(李春郎云)索是谢了哥哥。(净王秀才云)谢您老子头蹄。(卜儿云)老的,你差了也。他又来投奔,俺又管顾他,倒赔奁房断送,又与他个媳妇儿,你和他是甚么亲眷?(正末唱)

    【快活三】则这陪缘房是咱的志气,配良姻是我的阴骘。咱这般疏财仗义礼当宜,(带云)咱两口儿做着这般善事,着那外人说出去呵。(唱)显的我这夫克己你个妻贤惠。

    (卜儿云)他拿将一张白纸来,和他有甚么亲也?(正末唱)

    【朝天子】白纸上虽无甚么墨迹,既然他每寄子波那托妻,今日个便伊同咱两个便为了这交契。(带云)既是和咱做了亲眷,也索。(唱)俺必索那倾心吐胆将他厮惠济。(带云)一个婚姻,一个是死葬,咱将着那金子银子,那里寻这般好勾当做去来也。(唱)若是我便顺着人的情呵,也是我便合着这天意。(旦儿做悲科,云)伯伯、伯娘,媳妇儿也不敢要,则今日辞别了伯伯、伯娘,俺子母二人回去也。(正末云)婶子儿,并不曾说甚么言语,我和您伯娘,商量小姐的奁房断送,并不曾说甚么言语,婶子儿省烦恼。(正末做见卜儿科,云)我问你,这凡百的一家人家,有个家长么?莫不俺这男子汉主了的这桩勾当,信着你这等的言语,肯则那等干罢了么?我做了的那好勾当,着你这几句话波,兀的不坏尽了也。我问你,那的是你那三从四德?则这的便是你那三从四德不是?为孩儿每这些喜庆的勾当,你则再言语,我就不信也。(卜儿云)俺和他是甚么亲?(正末云)婶子儿,可止不过您伯娘有些闲言剩语道了呵,我肯依的他来?李春郎孩儿也,咱本是一重儿亲来,因着小姐面上,咱越亲波越厚了也。(唱)从今后你个婶子儿,(带云)春郎,(唱)和你个侄儿咱可都是一家一计。(卜儿扳正末科,云)凡百事好歹有个商量。(正末唱)你好不会做那人也,则到如今也索更争甚么我波那共你。(净王秀才云)我本待不说来,气忄敝破我这肚皮。他姓甚么?你姓甚么?(正末云)贼丑生,干你甚事?(唱)论甚么姓刘也那姓李,(净王秀才云)他在那里住?你在那里住?(正末唱)不在于你,也者么他住在江南也那塞北,(净王秀才云)拿将一张白纸来,知他是甚么亲眷,也不似你忒独主。(正末云)噤声,贼丑生也。(唱)岂不闻道四海内皆是兄弟?

    (净王秀才云)我儿也,一块肉到于我口里,你夺将去了,更待干罢。我今夜三更三点,跳过墙去,我把你一家儿都杀了。(李春郎云)伯父,他说出来做出来。(正末云)孩儿也,他则不说出来,少不的做下来也。则今日好日辰,收拾了琴剑书箱,便索上朝取应去。一来与您饯行,第二来就到坟头辞了您父亲,便索长行。来到也,孩儿拜了你父亲者。婶子儿,你拜了兄弟者。兰孙小姐,我将你父亲骨殖,也取将来了也,你拜了者,拜了者。婶子儿,你今日临行也,我有句言语,说的明白了,您便行。想当初咱本不亲,着孩儿言称道,这的父亲不亲呵,怎生留俺在家中住许多时来。想当初,你父亲捎将来的书,封皮上有字,就里则是一张白纸。白者是素也,纸者是居也,故言则是托妻寄子在老夫跟前。今日你夫妻子母,上朝取应去也,那的是俺下场头也。(唱)

    【耍孩儿】即来托我为交契,我不曾见伊家面皮。你和咱素日不相识,知道也那临危向妻子行留遗。(云)你和我做兄弟。(唱)凭着这半张白纸为交友,隔着这千里关山厮认义。我明知你是容妻子安身计,他知我恤孤念寡,救困扶危。

    (旦儿云)当日止不过一封书与伯伯,多承看待如此。(正末唱)

    【四煞】一封书寄与咱,你夫情我尽知。今日红妆共秀才,您两个为门对。岂不闻书中有女颜如玉,路上行人口胜碑。君子喻于义,也强如巡寺院布施与钱物,绕庙宇祷告神祗。

    (兰孙云)父亲,您孩儿临行,也有句话,敢说么?(正末云)甚么话?但说不妨。(兰孙云)有兰孙的父亲,在这里葬埋着,则怕到冬年节下,月一十五,瀽不了的浆水,与俺父亲瀽半碗儿,烧不了的纸钱,与俺父样烧一陌儿,兰孙死生难忘也。(正末云)孩儿,我知道。春郎孩儿近前来。休说道这伯父我是国家白衣卿相,可怎生用些小钱物,赎买将个小的来,可与你为妻,你休这般道。(旦儿云)伯伯,俺怎敢说这等的言语也?(正末唱)

    【三煞】他祖宗是官宦家,他父亲为宰相职。他今日卖身不幸到咱家里,与你个贤达的婶子儿为儿妇,我配你个清俊的书生作正妻。你可休觑的微贱看的容易,莫把这堂中珍宝,你可休看承做墙上泥皮。(李春郎云)则今日好日辰,上朝求官应举,走一遭去。(正末云)春郎,到的帝都阙下,则要你着志者。(李春郎云)放心,你儿这一去,好歹要中科名也。(正末唱)

    【二煞】想着那对寒窗受苦辛,跳龙门夺富贵。九经三史从头垒,万言长策朝中献,一举成名天下知。有一日身及第,头直上打一轮皂盖,马头前列两行朱衣。

    【尾声】则要你频频的我根前寄一纸书。(李春郎云)伯父,孩儿知道,(正末云)你若到的帝都阙下,缺少盘缠,怕你写不及书信呵,你则道个口信来,老夫也教人捎些盘缠去。(唱)则要你常常的教我这两口儿知。(云)贪烦恼,却忘了安复婶子。婶子儿,这些时衣服茶饭供给不到处,是必休怪也。(唱)这些时应不到处可也是俺自家的礼,(李春郎云)伯父,此恩异日必当重报也。(正末云)孩儿,你休那般说。(唱)这恩念报不报知不知,哎,儿也,那的可不在于你。(下)

    (净王秀才冲上,云)好也,你那里去?我儿也,一块好肉到我口边厢,你夺了我的去了,有这个道理?你在这里许多时节,我也有好处在你身上,来到今日,你敢如此般也呵,过来受死。(李春郎跪科,云)哥哥,干小生甚事?我得了官,慢慢的来报答你。(净王秀才云)阿呀,罢、罢、罢,你去、你去。(唱尾声科)你与我频频的寄一纸书,常常的着这王、王秀才知,这思念你报不报知不知,当哩的打哩打哩哩哩。(下)(李春郎云)母亲,则今日收拾了行装上朝取应,走一遭去。伯父恩临天地知,上朝取应敢教迟。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同旦儿、兰孙下)


    第三折

    (李逊扮增福神上,云)中和直正烈英才,玉帝亲临圣敕差。休道空中无神道,霹雳雷声那里来。吾神乃上界增福神是也,生前乃是汴梁李逊,字克让是也。在生之日,广览诗书,一举状元及第,新除钱塘为理。至望京店,不幸染其疾病,不能动止。临命终时,奈娇妻幼子,无处归着。闻知洛阳刘弘,恤孤念寡,救困扶危。故修书一封,明则是托妻寄子。小圣辞世,他子母二人,到于洛阳,见了刘弘。此人见其书,解其意,将他子母收留,如亲相待,教春郎读书成人,又配兰孙女为妻。春郎一举登科,皆刘弘员外之大德也。小圣在生之日,与人水米无交,死归冥路,今以正直为神。上帝点检人间善恶文簿,洛阳刘弘,有两桩缺欠,夭寿乏嗣。小圣在玉帝前展脚舒腰,叩头出血,言刘弘每事皆善,出无倚之丧,嫁贫寒之女,乞告一子,见今十三岁,乃刘奇童是也。恐防员外不知详细之因,故托梦说知就里。驾起云端,直至洛阳刘弘宅上托一梦境,走一遭去。(裴使君扮城隍上,云)霹雳响亮震山川,苍生拱手告青天。有朝雨过云收敛,凶徒恶党又依然。小圣乃西川五十四州城隍都土地,生前乃襄阳裴使君是也。吾神在襄阳为理时,所行事有法,治百姓无虞,不与薄幸之人相跟,不与邪僻之人游径。君子行正,不容小人,被群寇所勒身亡,无钱埋殡。奈阳间别无甚得力儿男,止有一女,小字兰孙。直至洛阳,寻亲不遇,行其孝敬之心,插一草标,自己卖身于市。谁想刘弘员外,闻知官宦之家,不忍以贵为贱,倒赔奁房断送,配合与李春郎为妻。今春郎为官,我女受五花官诰,驷马高车,为夫人县君之职,光显裴氏门庭,皆赖恩人刘弘之德也。小圣死归冥路,皇天不负吾德,正直为神。因朝玉帝,点检善恶文簿,观见洛阳刘弘,有二事缺欠,一者夭寿,二者乏嗣。夭寿者小圣在玉帝前展腰舒脚,叩头出血,诉奏刘弘每事皆善,上帝敕赐二纪之寿,一纪十二年,二纪二十四年。员外本合该命不过五旬而亡,着员外直活到七十有四,方尽天年。恐防员外不知详细,今夜晚间,驾起祥云,直至刘弘宅上,报恩答意,走一遭去。(李逊云)云头起处,何方圣者?(裴使君云)那壁是甚处灵神?(李逊云)吾神乃上界增福神是也。(裴使君云)生前何人?(李逊云)生前乃汴梁李逊李克让是也。那壁尊神,何方圣者,甚处灵神?(裴使君云)吾神乃西川五十四州城隍是也。(李逊云)生前何人?(裴使君云)生前襄阳裴使君是也。(李逊云)莫不是兰孙之父么?(裴使君云)然也,然也。那壁尊神,莫不是春郎之令尊么?(二神同跪科)(李逊云)然也,然也。亲家请起,生前
    不能相会。(裴使君云)死后彼各为神。(李逊云)尊神何往?(裴使君云)吾神乃为刘弘嫁婢之恩,未能答报。尊神何往?(李逊云)小圣为刘弘员外托妻寄子之恩,未能答报。俺二神驾起祥云,同到刘弘宅上,报恩答义那,走一遭去。(同裴使君下)(正末同卜儿、俫儿上)(正末云)自从他娘儿两个去后,我这婆婆,跟前所生一子,唤做奇童,长年十三岁也。天生识字,我着他七岁上攻书,指万物为题课赋,一个好聪明儿也。儿也,我是你谁?(俫儿云)你是我爹爹。(正末云)兀的不欢喜杀老夫也。(唱)

    【越调】【斗鹌鹑】则俺这顽子奇童,学儒人的秀士。他从那乳龀里胎龆,敢则是朝经暮史。他可便受辛苦十年,望功名也则半纸。这个小厮,是个好儿,他可便广览群书,多知故事。

    【紫花儿序】是他望空里取句,走笔成章,课赋吟诗。看名人书传,习礼仪文字,他生而知之。一壁厢诵《周易》说着《论语》讲着《孟子》,这孩儿聪明天赐。他从那七岁攻书,多不到十载过师。(云)婆婆,天色晚了也,引的孩儿后堂中歇息去。老夫闲看几行书者。(卜见云)理会的。孩儿也,俺后堂中歇息去来。(卜儿同俫儿下)(正末唱)

    【凭栏人】今夜观书不待孜,忽的神魂好着我难动止。比及到更深宿睡时,我权且曲肱而枕之。(做睡科)(李逊同裴使君上)(李逊云)按落云头,可早来到也。尊神请。(裴使君云)尊神请。(李逊云)刘弘刘元溥。(正末唱)

    【鬼三台】咱亲自,凝眸视,恰才觉一阵香风过耳,见二神立在阶址,都一般腰金衣紫。(李逊云)你休惊莫怕也。(正末唱)唬的我兢兢战战软了四肢,慌慌乱乱自三思。何方圣者离祠?您是甚处神灵至此?(云)那壁是何方圣者?甚处神灵?刘弘一误二错,触犯着上圣,望上圣宽恕。何不通名显姓者?(李逊云)恩人请起、请起。小圣非外道邪魔,吾神乃上界增福神是也。(正末云)生前何人?(李逊云)生前乃汴梁李逊李克让是也。(正末云)莫非是春郎之父么?(李逊云)然也,然也。春郎子母,多蒙恩人垂顾。想员外有山海之恩,小圣无毫毛之报。我与你叮咛的说破着,员外备细的皆知。小圣在生之日,萤窗雪案,暮史朝经。坐守的棘闱暖,步折的桂枝芳。才得琼林酬素志,岂期旅邸染沉疴。病在膏盲,命垂顷刻。怕甚么禄尽衣绝,赤紧的撇不下妻娇子幼。我之命以听于天,他子母安身何处?小圣囊无调药之资,居无锥扎之地。使小圣展转彷徨,无计可施。闻足下海量宽洪,奈素日不为交友。欲修尺素,款拂花笺,浓磨香翰,深蘸紫毫。往常时作词赋扫千言,当日个叙寒温了无一字。与长者又不曾相会在酒社诗坛,着小圣写甚么平安动止。闻长者开东阁好士尊贤,所以将空书托妻寄子。小圣命掩黄泉,他子母便践程途。到于宅上,长者你那高明远见,博学广文。见其书,解其意。施恻隐之心,恤孤念寡。识认下子母,另置宅安居。如骨肉五服之亲,待衣食四时足备。更与裴兰孙万贯妆奁,成就了李春郎百年缱绻。今春郎奋身辞白屋,平步上青霄。李春郎飞黄腾达,赖长者恩荣德化。小圣死归冥路,乃至天庭,为生前秉性忠直,主东岳增福之案,掌人间生死轮回。上帝因检善恶文簿,因见洛阳刘弘,夭寿乏嗣。上帝问其故,小圣回言:鉴面色本合绝嗣覆宗,论心地理当有儿继祖。上帝敕赐一子奇童是也。此子生的形容典雅,骨格清奇,久后若凭他冠世文才,觑富贵有如拾芥。待到开春,禹门三级浪,平地一声雷。恁时节乘肥马,农轻裘,居馆阁,坐琴堂。长者,则为你施婚姻死葬之恩,着你享子女玉帛之美。你去那冥冥中积下阴德,今日个朗朗的填还你那阳报。说兀的做甚。都则为李春郎无处安身,谢长者赍发的列鼎重裀。赐一子奇童养老,这的是穷李逊知恩报恩。(正末云)这位尊神,何方圣者?甚处灵神?何不通名显姓者?(裴使君云)吾神非外道邪魔,乃西川五十四州城隍是也。(正末云)生前何人?(裴使君云)生前乃襄阳裴使君是也。(正末云)莫非是裴兰孙之令尊么?(裴使君云)然也,然也。恩人请起!兰孙女子,多蒙垂顾,听吾神慢
    慢的说一遍:小圣坚持节操镇襄川,专与黎民解倒悬。居官清正空囊客,可怜也死无招魂一陌钱。女子卖身为葬殓,深蒙长者痛衰怜。衣衾棺椁皆俱备,残躯以得葬高原。长者道宦门孝女难为婢,配合春郎夙世缘。小圣生前正直无私曲,死后复承上帝宣。典祀城隍西蜀郡,血食香火至心虔。长者之德高如华岳三峰顶,深如沧海万波渊。英灵每念恩人德,在心不忘意悬悬。一生荣贵多财禄,嗟乎二事不周全。乏嗣者那壁尊神乞赐奇童子,夭寿者小圣特拜青词玉殿前。言长者你不欺暗室遵天律,不由邪径仿先贤。恤孤念寡由心造,救困扶危出自然。孔子道富而好礼人之本,贫而乐道德之源。俛首俯不怍于地,举头仰不愧于天。上帝特降丹书字,敕赐二纪寿绵绵。我说兀的做甚。休言秉性皆由命,祸福从心太上传。婢妾却如亲女嫁,今日个方知元溥得延年。(正末云)多谢了二位尊神也。(唱)

    【调笑令】裴使君便是兰孙是你女孩儿,(裴使君云)俺一径的来报恩答义也。(正末唱)您两个为报恩临来到此。(李逊云)则为你夭寿乏嗣也。(正末唱)为咱家夭寿乏其嗣,(裴使君云)俺天庭上奏准明白了也。(正末唱)您去那天宫上保奏青词。从昨宵亲奉玉帝旨,(云)一个是增福神。(唱)这个为土地判断阴司。

    (李逊做推正末科,云)休推睡里梦里。疾!(李逊同裴使君下)(正末云)尊神,尊神勿罪也。原来是南柯一梦。天色明了也,后堂中请将他娘儿两个来者。(卜儿同俫儿上)(卜儿做见科,云)老的也,为甚么大惊小怪的?(正末云)您娘儿每后堂中歇息去了,我身子有些困倦,略睡些儿。我则见灯烛下披袍秉笏,立于我面前。我道何方圣者?甚处灵神?通名显姓。一个是春郎的父,一个是兰孙的父,他都为了神。我本当五十岁上身亡,他去上帝行奏过,赐与我二纪之寿,一纪十二年,二纪二十四年,我直活到七十四岁上死。我本当乏嗣无儿,赐与我一子,乃是奇童。临去时又说着孩儿上朝求官应举去,必然为官。若是孩儿得了官呵,俺家里妻财子禄,都完完全全的也。王秀才,(净王秀才上,云)来了,来了。姑夫,唤我做甚么?(正末云)王秀才,你领着孩儿上朝应举去,比及你回来时,我好亲事踏下一门与你。(净王秀才云)老儿,你哄我好两遭儿了。姑夫放心,我领将孩儿去。(正末唱)

    【尾声】若是你为官称了平生志,有一日大限临头那时。若你个小解元得为官,将你这双老爷娘放心死。(同众下)


    第四折

    (李春郎扮官人领祗从上,云)雷霆驱号令,星斗焕文章。小官李彦清,自离了刘弘伯父,可早十三年光景也,到于帝都阙下,一举状元及第。今谢圣人可怜,着小官为主司考卷,开放婴童举场。今场有一婴童解元,年一十三岁,名曰奇童。小官问其故,原来是刘弘伯父孩儿。小官想伯父山海恩临,未曾答报。小官圣人跟前诉说刘弘伯父托妻寄子一事,圣人大喜,着小官加官赐赏。小官就与母亲说知,将小官妹子桂花与奇童为妻。今日领了圣人的命,不敢久停久住。收拾行装,同母亲直至刘弘伯父宅上,一来加官赐赏,二来报恩答义,走一遭去。积功累行济人贫,多蒙训教得成人。今日峥嵘显耀登八位,去来报答刘弘伯父恩。(下)(正末同卜儿上)(正末云)婆婆,自从王秀才领的孩儿上朝取应去了,未知得官也不曾。哎,儿也!兀的不想杀我也。(卜儿云)老的也,你省烦恼,孩儿得了官,好歹回来也。(杂当上,云)是呵,自家报登科的便是。闻知刘弘老员外家刘奇童,得了婴童解元,我往他家报喜,讨些钱钞使用,有何不可?可早来到也。不必报复,自己过去。老员外喜也,大舍得了婴童解元也。(正末云)与那报登科记的五两银子.(杂当云)多谢了老员外。(下)(正末云)婆婆,恰才报登科记的来,说道孩儿得了官也。那邵尧夫戒子伯温曰:"吾欲教汝为大贤,未知天意肯从否。"(唱)

    【双调】【新水令】人皆养子可便望聪明,俺孩儿自从那蒙童儿里上朝取应。当日那寒审下熬煎杀俺那小秀才,今日个贡院里欢喜杀俺老公卿。圣旨教御笔标名,俺孩儿白身里受朝命。

    (净王秀才同俫儿引祗从上)(俫儿云)左右接了马者,我见父亲去。(做见正末科,云)父亲,您孩儿得了婴童解元也。(净王秀才云)姑夫,贺万千之喜,奇童做了婴童解元也。小哥哥好才学,到的贡院中,今场贡官唤他过来:你吟四句诗。小秀才道:指甚为题?贡官道:指河里的船,便是

    题目。不打草便作四句诗。好才也。诗曰:河里一只船,岸上八个拽。若还断了索,八个都吃跌。姑夫,你不知大人说,又有加官赐赏。我说姑夫我这亲事,这遭可准成着。(正末云)谢天地,安排筵会庆喜也呵。(唱)

    【水仙子】龙楼凤阁九重城,新筑沙堤宰相行。白身世八位中除参政,将皇家俸禄请,十年前谁识你个书生。扫荡的蛮夷静,揩磨的日月明,从今后天下咸宁。

    (李春郎引旦儿、兰孙、桂花同上)(李春郎云)可早来到也,左右接了马者。(做见正末科,云)刘弘望阙跪者。(正末云)装香来。(做跪科)(春郎云)听圣人的命。为你出无倚之丧,嫁孤寒之女,因此圣人见喜。你本是龙袖里娇民,堪可做朝中宰相。刘弘加你为本处的县令,你妻为贤德夫人,奇童为婴童解元,都着您列鼎重裀。圣人喜的是义夫节妇,爱的是孝子顺孙。今日个加官赐赏,一齐的望阙谢恩。(正末云)感谢圣恩也。(李春郎云)伯父,认的您孩儿李彦清么?(正末唱)

    【沽美酒】多亏你个李彦清,(李春郎云)我举保奇童兄弟来。(正末唱)你便保举俺这小匡衡,则俺这张元伯多亏你个范巨卿。可俺托赖着当今圣明,依随着汉陈平。

    (李春郎云)据着伯父的德行,不弱如先贤古人也。(正末唱)

    【太平令】将俺似王粲、梁鸿比并,把俺似那苏秦共傅说般看承,可俺又无那闵损、颜渊德行,端的更胜似吕望、甘罗封赠。(李春郎云)加你为洛阳县令之职也。(正末唱)遥受着洛京,县令,职名,圣人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李春郎云)伯父有请,母亲都在于门首哩。(正末云)既然如此,请您母亲相见者。(众做见科)(旦儿上,云)妾身春郎母亲是也。当日无倚之时,投奔于伯伯门下,蒙伯伯收留存济,又将兰孙小姐,配与春郎为妻。及蒙赍发盘费,上朝应举。谁想孩儿得了头名状元,皆赖伯伯之恩也。当日夫亡之时,已有半年身孕,所生一女,小字桂花,如今一十四岁,见将着房奁断送。伯伯休嫌貌陋,情愿配与奇童为妻,以报厚恩也。(正末云)又蒙婶子将所生之女桂花,与孩儿为妻,兀的不喜杀老夫也。则今日做一个庆喜的筵席。(李逊同裴使君上)(李逊云)吾神乃增福神是也,这位是都城隍。按落云头,刘弘宅上报恩答义去来。(做见科,云)恩人,你休惊莫怕,吾神乃增福神是也,生前乃是李克让。想当日他子母孤寒,蒙恩人收留养济。小圣在玉帝前叩头乞告,上天所赐一子,奇童是也。恩人你欢喜者。(正末云)感谢上圣。休惊莫怕。吾神乃都城隍是也,生前乃是裴使君。当日吾女兰孙,自己卖身,蒙恩人收留,自赔奁房断送,配与春郎为妻。此德此恩,何以报答?小圣在玉帝面前,叩头出血,增汝寿算二纪,以报厚恩也。恩人你欢喜者。(正末云)感蒙上圣也,装香来。(唱)

    【折桂令】俺一家儿祭赛你个城隍增福威灵,(二神云)奇童皆是俺二神之功也。(正末唱)保护的俺十三岁蒙童,金榜上标名。(李逊云)吾神又将小女桂花,配与奇童为妻。则为你恤孤念寡,敬老怜贫,因此感动天地也。(正末唱)想当初都只为这个刘弘,腾云驾雾,直至天庭。(李逊云)奉上帝敕令,特来增福延寿也。(正末唱)您两个奏上帝把咱家寿增,保举的俺辈辈儿峥嵘。(云)圣贤那。(唱)量这一个愚鲁的鲰生,无德无能,俺一家儿礼拜磕头,感谢神明。(李逊、裴使君云)则为你积功累行阴功厚,布德施恩神天祜。则为你行尽仁义礼智信,今日个保全你那妻财子禄寿。

    题目受贫穷李逊托妻

    正名施仁义刘弘嫁婢

  • 杂剧·感天动地窦娥冤

    楔子

    (卜儿蔡婆上,诗云)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不须长富贵,安乐是神仙。老身蔡婆婆是也。楚州人氏,嫡亲三口儿家属。不幸夫主亡逝已过,止有一个孩儿,年长八岁。俺娘儿两个,过其日月。家中颇有些钱财。这里一个窦秀才,从去年问我借了二十两银子,如今本利该银四十两。我数次索取,那窦秀才只说贫难,没得还我。他有一个女儿,今年七岁,生得可喜,长得可爱。我有心看上他,与我家做个媳妇,就准了这四十两银子,岂不两得其便!他说今日好日辰,亲送女儿到我家来。老身且不索钱去,专在家中等候。这早晚窦秀才敢待来也。(冲末扮窦天章,引正里扮端云上,诗云)读尽缥缃万卷书,可怜贫煞马相如。汉庭一日承恩召,不说当垆说子虚。小生姓窦,名天章,祖贯长安京兆人也。幼习儒业,饱有文章。争夺时运不通,功名未遂。不幸挥家亡化已过,撇下这个女孩儿,小字端云。从三岁上亡了他母亲,如今孩儿七岁了也。小生一贫如洗,流落在这楚州居住。此间一个蔡婆婆,他家广有钱物;小生因无盘缠,曾借了他二十两银子,到今本利该对还他四十两。他数次问小生索取。教我把甚么还他?谁想禁婆婆常常着人来说,要小生女孩儿做他儿媳妇。况如今春榜动,选场开,正特上朝取应,又苦盘缠缺少。小生出于无奈,只得将女孩儿端云送与蔡婆婆做儿媳妇去。(做叹科,云)嗨!这个那里是做媳妇?分明是卖与他一般。就准了他那先借的四十两银子,分外但得些少东西,勾小生应举之费,便也过望了。说话之间,早来到他家门首。婆婆在家么?(卜儿上,云)秀才,请家里坐,老身等候多时也。(做相见科,窦天章云)小生今日一任的将女孩儿送来与婆婆,怎敢说做媳妇,只与婆婆早晚使用。小生日下就要上朝进取功名去,留下女孩儿在此,只望婆婆看觑则个!(卜儿云)这等,你是我亲家了。你本利少我四十两银子,兀的是借钱的文书,还了你;再送与你十两银子做盘缠。亲家,你休嫌轻少。(窦天章做谢科,云)多谢了婆婆!先少你许多银子,都不要我还了,今又送我盘缠,此恩异日必当重报。婆婆,女孩儿早晚呆痴,看小生薄面,看觑女孩儿咱!(卜儿云)亲家,这不消你嘱咐。令爱到我家,就做亲女儿一般看承他,你只管放心的去。(窦天章云)婆婆,端云孩儿该打呵,看小生面则骂几句;当骂呵,则处分几句。孩儿,你也不比在我跟前,我是你亲爷,将就的你。你如今在这里,早晚若顽劣呵,你只讨那打骂吃。儿口乐,我也是出于无奈!(做悲科)(唱)

    【仙吕】【赏花时】我也只为尤计营生四壁贫,因此上割舍得亲儿在两处分。从今日远践洛阳尘,又不知归期定准,则落的无语暗消魂。(下)(卜儿云)窦秀才留下他这女孩儿与我做媳妇儿,他一径上朝应举去了。(正旦做悲科,云)爹爹,你直下的撇了我孩儿去也!(卜儿云)媳妇儿,你在我家,我是亲婆,你是亲媳妇,只当自家骨肉一般。你不要啼哭,跟着老身前后执料去来。(同下)


    第一折

    (净扮赛卢医上,诗云)行医有斟酌,下药依《本草》。死的医不活,活的医死了。自家姓卢,人道我一手好医,都叫做赛卢医。在这山阳县南门开着生药局。在城有个蔡婆婆,我问他借了十两银子,本利该还他二十两;数次来讨这银子,我又无的还他。若不来便罢,若来呵,我自有个主意!我且在这药铺中坐下,看有甚么人来。(卜儿上,云)老身蔡婆婆。我一向搬在山阳县居住,尽也静办。自十三年前窦天章秀才留下端云孩儿与我做儿媳妇,改了他小名,唤做窦娥。自成亲之后,不上二年,不想我这孩儿害弱症死了。媳妇儿守寡,又早三个年头,服孝将除了也。我和媳妇儿说知,我往城外赛卢医家索钱去也。(做行科,云)葛过隅头,转过屋角,早来到他家门首。赛卢医在家么?(卢医云)婆婆,家里来。(卜儿云)我这两个银子长远了,你还了我罢。(卢医云)婆婆,我家里无银子,你跟我庄上去取银子还你。(卜儿云)我跟你去。(做行科)(卢医云)来到此处,东也无人,西也无人,这里不下手,等甚么?我随身带的有绳子。兀那婆婆,谁唤你哩?(卜儿云)在那里?(做勒卜儿科。孛老同副净张驴儿冲上,赛卢医慌走下。孛老救卜儿科)(张驴儿云)爹,是个婆婆,争些勒杀了。(孛老云)兀那婆婆,你是那里人氏?姓甚名谁了因甚着这个人将你勒死?(卜儿云)老身姓蔡,在城人氏,止有个寡媳妇儿,相守过日。因为赛卢医少我二十两银子,今日与他取讨;谁想他嫌我到无人去处,要勒死我;赖这银于。若不是遇着老的和哥哥呵,那得老身性命来!(张驴儿云)爹,你听的他说么?他家还有个媳妇哩!救了他性命,他少不得要谢我。不若你要这婆子,我要他媳妇儿,何等两便?你和他说去。(孛老云)兀那婆婆,你无丈夫,我无浑家,你肯与我做个老婆,意下如何?(卜儿云)是何言语!待我回家,多备些钱钞相谢。(张驴儿云)你敢是不肯,故意将钱钞哄我?赛卢医的绳子还在,我仍旧勒死了你罢。(做拿绳科)(卜儿云)哥哥,待我慢慢地寻思咱!(张驴儿云)你寻思些甚么?你随我老子,我便要你媳妇儿。(卜儿背云)我不依他,他又勒杀我。罢、罢、罢,你爷儿两个,随我到家中去来。(同下)(正旦上,云)妾身姓窦,小字端云,祖居楚州人氏。我三岁上亡了母亲,七岁上离了父亲。俺父亲将我嫁与蔡婆婆为儿媳妇,改名窦娥,至十七岁与夫成亲。不幸丈夫亡化,可早三年光景,我今二十岁也。这南门外有个赛卢医,他少俺婆婆银子,本利该二十两,数次索取不还。今日俺婆婆亲自索取去了。窦娥也,
    你这命好苦也呵!(唱)

    【仙吕】【点绛唇】满腹闲愁,数年禁受,天知否?天若是知我情由,怕不待和天瘦。

    【混江龙】则问那黄昏白昼,两般儿忘餐废寝几时休?大都来昨宵梦里,和着这今日心头。催人泪的是锦烂熳花枝横绣闼,断人肠的是剔团圝月色挂妆楼。长则是急煎煎按不住意中焦,闷沉沉展不彻眉尖皱,越觉的情怀冗冗,心绪悠悠。

    (云)似这等忧愁,不知几时是了也呵!(唱)

    【油葫芦】莫不是八字儿该载着一世忧?谁似我无尽头!须知道人心不似水长流。我从三岁母亲身亡后,到七岁与父分离久。嫁的个同住人,他可又拔着短筹;撇的俺婆妇每都把空房守,端的个有谁问,有谁瞅?

    【天下乐】莫不是前世里烧香不到头,今也波生招祸尤?劝今人早将来世修。我将这婆侍养,我将这服孝守,我言词须应口。

    (云)婆婆索钱去了,怎生这早晚不见回来?(卜儿同孛老、张驴儿上)(卜儿云)你爷儿两个且在门首,等我先进去。(张驴儿云)奶奶,你先进去,就说女婿在门首哩。(卜儿见正旦科)(正旦云)奶奶回来了。你吃饭么?(卜儿做哭科,云)孩儿也,你教我怎生说波!(正旦唱)

    【一半儿】为甚么泪漫漫不住点儿流?莫不是为索债与人家惹争斗?我这里连忙迎接慌问候,他那里要说缘由。(卜儿云)羞人答答的,教我怎生说波!(正旦唱)则见他一半儿徘徊一半儿丑。

    (云)婆婆,你为甚么烦恼啼哭那?(卜儿云)我问赛卢医讨银子去,他赚我到无人去处,行起凶来,要勒死我。亏了一个张老并他儿子张驴儿,救得我性命。那张老就要我招他做丈夫,因这等烦恼。(正旦云)婆婆,这个怕不中么!你再寻思咱:俺家里又不是没有饭吃,没有衣穿,又不是少欠钱债,被人催逼不过;况你年纪高大,六十以外的人,怎生又招丈夫那?(卜儿云)孩儿也,你说的岂不是!但是我的性命全亏他这爷儿两个救的。我也曾说道:待我到家,多将些钱物酬谢你救命之恩。不知他怎生知道我家里有个媳妇儿,道我婆媳妇又没老公,他爷儿两个又没老婆,正是天缘天对。若不随顺他,依旧要勒死我。那时节我就慌张了,莫说自己许了他,连你也许了他。儿也,这也是出于无奈。(正旦云)婆婆,你听我说波。(唱)

    【后庭花】避凶神要择好日头,拜家堂要将香火修。梳着个霜雪般白鬏髻,怎将这云霞般锦帕兜?怪不的"女大不中留"。你如今六旬左右,可不道到中年万事休!旧恩爱一笔勾,新夫妻两意投,枉教人笑破口!

    (卜儿云)我的性命都是他爷儿两个救的,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别人笑话了。(正旦唱)

    【青哥儿】你虽然是得他、得他营救,须不是笋条、笋条年幼,刬的便巧画蛾眉成配偶?想当初你夫主遗留,替你图谋,置下田畴,早晚羹粥,寒暑衣裘。满望你鳏寡孤独,无捱无靠,母子每到白头。公公也,则落得干生受!

    (卜儿云)孩儿也,他如今只待过门。喜事匆匆的,教我怎生回得他去?(正旦唱)

    【寄生草】你道他匆匆喜,我替你倒细细愁:愁则愁兴阑珊咽不下交欢酒,愁则愁眼昏腾扭不上同心扣,愁则愁意朦胧睡不稳芙蓉褥。你待要笙歌引至画堂前,我道这姻缘敢落在他人后。

    (卜儿云)孩儿也,再不要说我了。他爷儿两个都在门首等候,事已至此,不若连你也招了女婿罢!(正旦云)婆婆,你要招你自招,我并然不要女婿。(卜儿云)那个是要女婿的?争奈他爷儿两个自家捱过门来,教我如何是好?(张驴儿云)我们今日招过门去也。帽儿光光,今日做个新郎;袖儿窄窄,今日做个娇客。好女婿,好女婿,不枉了,不枉了。(同孛老入拜科)(正旦做不礼科,云)兀那厮,靠后!(唱)

    【赚煞】我想这妇人每休信那男儿口。婆婆也,怕没的贞心儿自守,到今日招着个村老子,领着个半死囚。(张驴儿做嘴脸料,云)你看我爷儿两个这等身段,尽也选得女婿过,你不要错过了好时辰,我和你早些儿拜堂罢。(正旦不礼科,唱)则被你坑杀人燕侣莺俦。婆婆也,你岂不知羞!俺公公撞府冲州,挣扎的铜斗儿家缘百事有。想着俺公公置就,怎忍教张驴儿情受?(张驴儿做扯正旦拜科,正旦推跌科,唱)兀的不是俺没丈夫的妇女下场头!(下)(卜儿云)你老人家不要恼躁。难道你有活命之恩,我岂不思量报你?只是我那媳妇儿气性最不好惹的,既是他不肯招你儿子,教我怎好招你老人家?我如今拚的好酒好饭,养你爷儿两个在家,待我慢慢的劝化俺媳妇儿。待他有个回心转意,再作区处。(张驴儿云)这歪剌骨!便是黄花女儿,刚刚扯的一把,也不消这等使性,平空的推了我一交,我肯干罢!就当面赌个誓与你:我今生今世不要他做老婆,我也不算好男子!(词云)美妇人我见过万千向外,不似这小妮子生得十分惫赖。我救了你老性命死里重生,怎割舍得不肯把肉身陪待?(同下)


    第二折

    (赛卢医上,诗云)小子太医出身,也不知道医死多人。何尝怕人告发,关了一日店门?在城有个蔡家婆子,刚少的他二十两花银,屡屡亲来索取,争些捻断脊筋。也是我一时智短,将他赚到荒村,撞见两个不识姓名男子,一声嚷道:"浪荡乾坤,怎敢行凶撒泼,擅自勒死平民!"吓得我丢了绳索,放开脚步飞奔。虽然一夜无事,终觉失精落魂;方知人命关天关地,如何看做壁上灰尘?从今改过行业,要得灭罪修因。将以前医死的性命,一个个都与他一卷超度的经文。小子赛卢医的便是。只为要赖蔡婆婆二十两银子,赚他到荒僻去处,正待勒死他,谁想遇见两个汉子,救了他去。若是再来讨债时节,教我怎生见他?常言道的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喜得我是孤身,又无家小连累;不若收拾了细软行李,打个包儿,悄悄的躲到别处,另做营生,岂不干净!(张驴儿上,云)自家张驴儿。可奈那窦娥百般的不肯随顺我;如今那老婆子害病,我讨服毒药与他吃了,药死那老婆子,这小妮子好歹做我的老婆。(做行科,云)且住,城里人耳目广,口舌多,倘见我讨毒药,可不嚷出事来?我前日看见南门外有个药铺,此处冷静,正好讨药。(做到科,叫云)太医哥哥,我来讨药的。(赛卢医云)你讨甚么药?(张驴儿云)我讨服毒药。(赛卢医云)谁敢合毒药与你?这厮好大胆也!(张驴儿云)你真个不肯与我药么?(赛卢医云)我不与你,你就怎地我?(张驴儿做拖卢云)好呀,前日谋死蔡婆婆的不是你来!你说我不认的你哩,我拖你见官去!(赛卢医做慌科,云)大哥,你放我,有药,有药。(做与药科,张驴儿云)既然有了药,且饶你罢。正是:"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下)(赛卢医云)可不晦气!刚刚讨药的这人,就是救那婆子的。我今日与了他这服毒药去了,以后事发,越越要连累我。趁早几儿关上药铺,到涿州卖老鼠药去也。(下)(卜儿上,做病伏几科)(孛老同张驴儿上,云)老汉自到蔡婆婆家来,本望做个接脚,却被他媳妇坚执不从。那婆婆一向收留俺爷儿两个在家同住,只说"好事不在忙",等慢慢里劝转他媳妇;谁想那婆婆又害起病来。孩儿,你可曾算我两个的八字,红鸾天喜几时到命哩?(张驴儿云)要看甚么天喜到命!只赌本事,做得去,自去做。(孛老云)孩儿也,蔡婆婆害病好几日了,我与你去问病波。(做见卜儿问科,云)婆婆,你今日病体如何?(卜儿云)我身子十分不快哩。(孛老云)你可想些甚么吃?(卜儿云)我思量些羊肚儿汤吃。(孛老云)孩儿,你对窦娥说,做些羊
    肚儿汤与婆婆吃。(张驴儿向古门云)窦娥,婆婆想羊肚儿汤吃,快安排将来。(正旦持汤上,云)妾身窦娥是也。有俺婆婆不快,想羊肚汤吃,我亲自安排了与婆婆吃去。婆婆也,我这寡妇人家,凡事也要避些嫌疑,怎好收留那张驴儿父子两个?非亲非眷的,一家儿同住,岂不惹外人谈议?婆婆也,你莫要背地里许了他亲事,连我也累做不清不洁的。我想这妇人心,好难保也呵!(唱)

    【南吕】【一枝花】他则待一生鸳帐眠,那里肯半夜空房睡;他本是张郎妇,又做了李郎妻。有一等妇女每相随,并不说家克计,则打听些闲是非;说一会不明白打风的机关,使了些调虚嚣捞龙的见识。

    【梁州第七】这一个似卓氏般当垆涤器,这一个似孟光般举案齐眉,说的来藏头盖脚多伶俐!道着难晓,做出才知。旧恩忘却,新爱偏宜;坟头上土脉犹湿,架儿上又换新衣。那里有奔丧处哭倒长城?那里有浣纱时甘投大水?那里有上山来便化顽石?可悲,可耻!妇人家直恁的无仁义。多淫奔,少志气,亏杀前人在那里,更休说百步相随。

    (云)婆婆,羊肚儿汤做成了,你吃些儿波。(张驴儿云)等我拿去。(做接尝科,云)这里面少些盐醋,你去取来。(正旦下)(张驴儿放药科)(正旦上,云)这不是盐醋!(张驴儿云)你倾下些。(正旦唱)

    【隔尾】你说道少盐欠醋无滋味,加料添椒才脆美。但愿娘亲早痊济,饮羹汤一杯,胜甘露灌体,得一个身子平安倒大来喜。

    (孛老云)孩儿,羊肚汤有了不曾?(张驴儿云)汤有了,你拿过去。(孛老将汤云)婆婆,你吃些汤儿。(卜儿云)有累你。(做呕科,云)我如今打呕,不要这汤吃了,你老人家吃罢。(孛老云)这汤特做来与你吃的,便不要吃,也吃一口儿。(卜儿云)我不吃了,你老人家请吃。(孛老吃科)(正旦唱)

    【贺新郎】一个道你请吃,一个道婆先吃,这言语听也难听,我可是气也不气!想他家与咱家有甚的亲和戚?怎不记旧日夫妻情意,也曾有百纵千随?婆婆也,你莫不为"黄金浮世宝,白发故人稀",因此上把旧恩情,全不比新知契?则待要百年同墓穴,那里肯千里送寒衣?

    (孛老云)我吃下这汤去,怎觉昏昏沉沉的起来?(做倒科)(卜儿慌科,云)你老人家放精细着,你挣扎着些儿。(做哭科,云)兀的不是死了也!(正旦唱)

    【斗虾蟆】空悲戚,没理会,人生死,是轮回。感着这般病疾,值着这般时势,可是风寒暑湿,或是饥饱劳役,各人症候自知。人命关天关地,别人怎生替得?寿数非干今世。相守三朝五夕,说甚一家一计?又无羊酒缎匹,又无花红财礼;把手为活过日,撒手如同休弃。不是窦娥忤逆,生怕旁人论议。不如听咱劝你,认个自家晦气,割舍的一具棺材停置,几件布帛收拾,出了咱家门里,送入他家坟地。这不是你那从小儿年纪指脚的夫妻。我其实不关亲,无半点忄西惶泪。休得要心如醉,意似痴,便这等嗟嗟怨怨,哭哭啼啼。

    (张驴儿云)好也啰!你把我老子药死了,更待干罢!(卜儿云)孩儿,这事怎了也?(正旦云)我有甚么药在那里?都是他要盐醋时,自家倾在汤儿里的。(唱)

    【隔尾】这厮搬调咱老母收留你,自药死亲爷待要唬吓谁?(张驴儿云)我家的老子,倒说是我做儿子的药死了,人也不信。(做叫科,云)四邻八舍听着:窦娥药杀我家老子哩!(卜儿云)罢么,你不要大惊小怪的,吓杀我也!(张驴儿云)你可怕么?(卜儿云)可知怕哩。(张驴儿云)你要饶么?(卜儿云)可知要饶哩。(张驴儿云)你教窦娥随顺了我,叫我三声嫡嫡亲亲的丈夫,我便饶了他。(卜儿云)孩儿也,你随顺了他罢。(正旦云)婆婆,你怎说这般言语!(唱)我一马难将两鞍鞴,想男儿在日曾两年匹配,却教我改嫁别人,其实做不得。

    (张驴儿云)窦娥,你药杀了俺老子,你要官休?要私休?(正旦云)怎生是官休?怎生是私休?(张驴儿云)你要官休呵,拖你到官司,把你三推六问!你这等瘦弱身子,当不过拷打,怕你不招认药死我老子的罪犯!你要私休呵,你早些与我做了老婆,倒也便宜了你。(正旦云)我又不曾药死你老子,情愿和你见官去来。(张驴儿拖正旦、卜儿下)(净扮孤引祗候上,诗云)我做官人胜别人,告状来的要金银。若是上司当刷卷,在家推病不出门。下官楚州太守桃杌是也。今早升厅坐衙,左右,喝撺厢。(祗候幺喝科)(张驴儿拖正旦、卜儿上,云)告状,告状!(祗候云)拿过来。(做跪见,孤亦跪科,云)请起。(祗候云)相公,他是告状的,怎生跪着他?(孤云)你不知道,但来告状的,就是我衣食父母。(祗候幺喝科,孤云)那个是原告?那个是被告?从实说来!(张驴儿云)小人是原告张驴儿,告这媳妇儿,唤做窦娥,合毒药下在羊肚汤儿里,药死了俺的老子。这个唤做蔡婆婆,就是俺的后母。望大人与小人做主咱!(孤云)是那一个下的毒药?(正旦云)不干小妇人事。(卜儿云)也不干老妇人事。(张驴儿云)也不干我事。(孤云)都不是,敢是我下的毒药未?(正旦云)我婆婆也不是他后母,他自姓张,我家姓蔡。我婆婆因为与赛卢医索钱,被他赚到郊外,勒死我婆婆;却得他爷儿两个救了性命。因此我婆婆收留他爷儿两个在家,养膳终身,报他的恩德。谁知他两个倒起不良之心,冒认婆婆做了接脚,要逼勒小妇人做他媳妇。小妇人元是有丈夫的,服孝未满,坚执不从。适值我婆婆患病,着小妇人安排羊肚汤儿吃。不知张驴儿那里讨得毒药在身,接过汤来,只说少些盐醋,支转小妇人,暗地倾下毒药。也是天幸,我婆婆忽然呕吐,不要汤吃。让与他老子吃;才吃的几口便死了,与小妇人并无干涉。只望大人高抬明镜,替小妇人做主咱!(唱)

    【牧羊关】大人你明如镜,清似水,照妾身肝胆虚实。那羹本五味俱全,除了外百事不知。他推道尝滋味,吃下去便昏迷。不是妾讼庭上胡支对,大人也,却教我平白地说甚的?

    (张驴儿云)大人详情:他自姓蔡,我自姓张。他婆婆不招俺父亲接脚,他养我父子两个在家做甚么?这媳妇儿年纪虽小,极是个赖骨顽皮,不怕打的。(孤云)人是贱虫,不打不招。左右,与我选大棍子打着!(祗候打正旦,三次喷水科)(正旦唱)

    【骂玉郎】这无情棍棒教我捱不的。婆婆也,须是你自做下,怨他谁?劝普天下前婚后嫁婆娘每,都看取我这般傍州例。

    【感皇恩】呀!是谁人唱叫扬疾,不由我不魄散魂飞。恰消停,才苏醒,又昏迷。捱千般打拷,万种凌逼,一杖下,一道血,一层皮。

    【采茶歌】打的我肉都飞,血淋漓,腹中冤枉有谁知!则我这小妇人毒药来从何处也?天那,怎么的覆盆不照太阳晖!

    (孤云)你招也不招?(正旦云)委的不是小妇人下毒药来。(孤云)既然不是,你与我打那婆子!(正旦忙云)住、住、住,休打我婆婆。情愿我招了罢,是我药死公公来。(孤云)既然招了,着他画了伏状,将枷来枷上,下在死囚牢里去。到来日判个"斩"字,押付市曹典刑。(卜儿哭科,云)窦娥孩儿,这都是我送了你性命。兀的不痛杀我也!(正旦唱)

    【黄锺尾】我做了个衔冤负屈没头鬼,怎肯便放了你好包荒淫漏面贼!想人心不可欺,冤枉事天地知,争到头,竞到底,到如今待怎的?情愿认药杀公公,与了招罪。婆婆也,我若是不死呵,如何救得你?(随祗候押下)

    (张驴儿做叩头科,云)谢青天老爷做主!明日杀了窦娥,才与小人的老子报的冤。(卜儿哭科,云)明日市曹中杀窦娥孩儿也,兀的不痛煞我也!(孤云)张驴儿、蔡婆婆,都取保状,着随衙听侯。左右,打散堂鼓,将马来,回私宅去也。(同下)


    第三折

    (外扮监斩官上,云)下官监斩官是也。今日处决犯人,着做公的把住巷口,休放往来人闲走。(净扮公人鼓三通、锣三下科。刽子磨旗、提刀,押正旦带枷上)(刽子云)行动些,行动些,监斩官去法场上多时了!(正旦唱)

    【正宫】【端正好】没来由犯王法,不堤防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

    【滚绣球】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著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刽子云)快行动些,误了时辰也。(正旦唱)

    【倘秀才】则被这枷扭的我左侧右偏,人拥的我前合后偃,我窦娥向哥哥行有句言。(刽子云)你有甚么话说?(正旦唱)前街里去心怀恨,后街里去死无冤,休推辞路远。

    (刽子云)你如今到法场上面,有甚么亲眷要见的,可教他过来,见你一面也好。(正旦唱)

    【叨叨令】可怜我孤身只影无亲眷,则落的吞声忍气空嗟怨。(刽子云)难道你爷娘家也没的?(正旦云)止有个爹爹,十三年前上朝取应去了,至今杳无音信。(唱)早已是十年多不睹爹爹面。(刽子云)你适才要我往后街里去,是甚么主意?(正旦唱)怕则怕前街里被我婆婆见。(刽子云)你的性命也顾不得,怕他见怎的?(正旦云)俺婆婆若见我披枷带锁赴法场餐刀去呵,(唱)枉将他气杀也么哥,枉将他气杀也么哥!告哥哥,临危好与人行方便。(卜儿哭上科,云)天那,兀的不是我媳妇儿!(刽子云)婆子靠后!(正旦云)既是俺婆婆来了,叫他来,待我嘱付他几句话咱。(刽子云)那婆子,近前来,你媳妇要嘱付你话哩。(卜儿云)孩儿,痛杀我也!(正旦云)婆婆,那张驴儿把毒药放在羊肚儿汤里,实指望药死了你,要霸占我为妻。不想婆婆让与他老子吃,倒把他老子药死了。我怕连累婆婆,屈招了药死公公,今日赴法场典刑。婆婆,此后遇着冬时年节,月一十五,有瀽不了的浆水饭,瀽半碗儿与我吃;烧不了的纸钱,与窦娥烧一陌儿。则是看你死的孩儿面上!(唱)

    【快活三】念窦娥葫芦提当罪愆,念窦娥身首不完全,念窦娥从前已往干家缘。婆婆也,你只看窦娥少爷无娘面。

    【鲍老儿】念窦娥伏侍婆婆这几年,遇时节将碗凉浆奠;你去那受刑法尸骸上烈些纸钱,只当把你亡化的孩儿荐。(卜儿哭科,云)孩儿放心,这个老身都记得。天那,兀的不痛杀我也!(正旦唱)婆婆也,再也不要啼啼哭哭,烦烦恼恼,怨气冲天。这都是我做窦娥的没时没运,不明不暗,负屈衔冤。(刽子做喝科,云)兀那婆子靠后,时辰到了也。(正旦跪科)(刽子开枷科)(正旦云)窦娥告监斩大人,有一事肯依窦娥,便死而无怨。(监斩官云)你有甚么事?你说。(正旦云)要一领净席,等我窦娥站立;又要丈二白练,挂在旗枪上:若是我窦娥委实冤枉,刀过处头落,一腔热血休半点儿沾在地下,都飞在白练上者。(监斩官云)这个就依你,打甚么不紧。(刽子做取席站科,又取白练挂旗上科)(正旦唱)

    【耍孩儿】不是我窦娥罚下这等无头愿,委实的冤情不浅;若没些儿灵圣与世人传,也不见得湛湛青天。我不要半星热血红尘洒,都只在八尺旗枪素练悬。等他四下里皆瞧见,这就是咱苌弘化碧,望帝啼鹃。

    (刽子云)你还有甚的说话?此时不对监斩大人说,几时说那?(正旦再跪科,云)大人,如今是三伏天道,若窦娥委实冤枉,身死之后,天降三尺瑞雪,遮掩了窦娥尸首。(监斩官云)这等三伏天道,你便有冲天的怨气,也召不得一片雪来,可不胡说!(正旦唱)

    【二煞】你道是暑气暄,不是那下雪天;岂不闻飞霜六月因邹衍?若果有一腔怨气喷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滚似绵,免着我尸骸现;要什么素车白马,断送出古陌荒阡!

    (正里再跪科,云)大人,我窦娥死的委实冤枉,从今以后,着这楚州亢旱三年!(监斩官云)打嘴!那有这等说话!(正旦唱)

    【一煞】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怜,不知皇天也肯从人愿。做甚么三年不见甘霖降?也只为东海曾经孝妇冤,如今轮到你山阳县。这都是官吏每无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难言!

    (刽子做磨旗科,云)怎么这一会儿天色阴了也?(内做风科,刽子云)好冷风也!(正旦唱)

    【煞尾】浮云为我阴,悲风为我旋,三桩儿誓愿明题遍。(做哭科,云)婆婆也,直等待雪飞六月,亢旱三年呵,(唱)那其间才把你个屈死的冤魂这窦娥显!

    (刽子做开刀,正旦倒科)(监斩官惊云)呀,真个下雪了,有这等异事!(刽子云)我也道平日杀人,满地都是鲜血,这个窦娥的血都飞在那丈二白练上,并无半点落地,委实奇怪。(监斩官云)这死罪必有冤枉。早两桩儿应验了,不知亢旱三年的说话,准也不准?且看后来如何。左右,也不必等待雪睛,便与我抬他尸首,还了那蔡婆婆去罢。(众应科,抬尸下)


    第四折

    (窦天章冠带引丑张千、祗从上,诗云)独立空堂思黯然,高峰月出满林烟。非关有事人难睡。自是惊魂夜不眠。老夫窦天章是也。自离了我那端云孩儿,可早十六年光景。老夫自到京师,一举及第,官拜参知政事。只因老夫廉能清正,节操坚刚,谢圣恩可怜,加老夫两淮提刑肃正廉访使之职,随处审囚刷卷,体察滥官污吏,容老夫先斩后奏。老夫一喜一悲:喜呵,老夫身居台省,职掌刑名,势剑金牌,威权万里;悲呵,有端云孩儿,七岁上与了蔡婆婆为儿媳妇。老夫自得官之后,使人往楚州问蔡婆婆家。他邻里街坊道:自当年蔡婆婆不知搬在那里去了,至今音信皆无。老夫为端云孩儿,啼哭的眼目昏花,忧愁的须发斑白。今日来到这淮南地面,不知这楚州为何三年不雨?老夫今在这州厅安歇。张千,说与那州中大小属官,今日免参,明日早见。(张千向古门云)一应大小属官:今日免参,明日早见。(窦天章云)张千,说与那六房吏典:但有合刷照文卷,都将来,待老夫灯下看几宗波。(张千送文卷科)(窦天章云)张千,你与我掌上灯。你每都辛苦了,自去歇息罢。我唤你便来,不唤你休来。(张千点灯,同祗从下)(窦天章云)我将这文卷看几宗咱。"一起犯人窦娥,将毒药致死公公。……"我才看头一宗文卷,就与老夫同姓;这药死公公的罪名,犯在十恶不赦。俺同姓之人,也有不畏法度的。这是问结了文书,不看他罢。我将这文卷压在底下,别看一宗咱。(做打呵欠科,云)不觉的一阵昏沉上来,皆因老夫年纪高大,鞍马劳困之故。待我搭伏定书案,歇息些儿咱。(做睡科。魂旦上,唱)

    【双调】【新水令】我每日哭啼啼守住望乡台,急煎煎把仇人等待,慢腾腾昏地里走,足律律旋风中来。则被这雾锁云埋,撺掇的鬼魂快。

    (魂旦望科,云)门神户尉不放我进去。我是廉访使窦天章女孩儿。因我屈死,父亲不知,特来托一梦与他咱。(唱)

    【沉醉东风】我是那提刑的女孩,须不比现世的妖怪。怎不容我到灯影前,却拦截在门木呈外?(做叫科,云)我那爷爷呵,(唱)枉自有势剑金牌,把俺这屈死三年的腐骨骸,怎脱离无边苦海?(做入见哭科,窦天章亦哭科,云)端云孩儿,你在那里来?(魂旦虚下)(窦天章做醒科,云)好是奇怪也!老夫才合眼去,梦见端云孩儿,恰便似来我跟前一般;如今在那里?我且再看这文卷咱。(魂旦上,做弄灯科)(窦天章云)奇怪,我正要看文卷,怎生这灯忽明忽灭的?张千也睡着了,我自己剔灯咱。(做剔灯,魂旦翻文卷科)(窦天章云)我剔的这灯明了也,再看几宗文卷。"一起犯人窦娥,药死公公。……"(做疑怪科,云)这一宗文卷,我为头看过,压在文卷底下,怎生又在这上头?这几时问结了的,还压在底下,我别看一宗文卷波。(魂旦再弄灯科)(窦天章云)怎么这灯又是半明半暗的?我再剔这灯咱。(做剔灯,魂旦再翻文卷科。窦天章云)我剔的这灯明了,我另拿一宗文卷看咱。"一起犯人窦娥,药死公公。……"呸!好是奇怪!我才将这文书分明压在底下,刚剔了这灯,怎生又翻在面上?莫不是楚州后厅里有鬼么?便无鬼呵,这桩事必有冤枉。将这文卷再压在底上,待我另看一宗如何?(魂旦又弄灯科)(窦天章云)怎么这灯又不明了,敢有鬼弄这灯?我再剔一剔去。(做剔灯科,魂旦上,做撞见科,窦天章举剑击桌科,云)呸!我说有鬼!兀那鬼魂:老夫是朝廷钦差,带牌走马肃政廉访使。你向前来,一剑挥之两段。张千,亏你也睡的着!快起来,有鬼,有鬼。兀的不吓杀老夫也!(魂旦唱)

    【乔牌儿】则见他疑心儿胡乱猜,听了我这哭声儿转惊骇。哎,你个窦天章直恁的威风大,且受你孩儿窦娥这一拜。

    (窦天章云)兀那鬼魂,你道窦天章是你父亲,"受你孩儿窦娥拜"。你敢错认了也?我的女儿叫做端云,七岁上与了蔡婆婆为儿媳妇。你是窦娥,名字差了,怎生是我女孩儿?(魂旦云)父亲,你将我与了蔡婆婆家,改名做窦娥了也。(窦天章云)你便是端云孩儿?我不问你别的,这药死公公是你不是?(魂旦云)是你孩儿来。(窦天章云)噤声!你这小妮子,老夫为你啼哭的眼也花了,忧愁的头也白了,你刬地犯下十恶大罪,受了典刑!我今日官居台省,职掌刑名,来此两淮审囚刷卷,体察滥官污吏;你是我亲生之女,老夫将你治不的,怎治他人?我当初将你嫁与他家呵,要你三从四德。三从者:在家从父,出嫁从天,夫死从子;四德者:事公姑,敬夫主,和妯娌,睦街坊。今三从四德全无,刬地犯了十恶大罪。我窦家三辈无犯法之男,五世无再婚之女;到今日被你辱没祖宗世德,又连累我的清名。你快与我细吐真情,不要虚言文对。若说的有半厘差错,牒发你城隍祠内,着你永世不得人身;罚在阴山,永为饿鬼。(魂旦云)父亲停嗔息怒,暂罢狼虎之威,听你孩儿慢慢的说一遍咱。我三岁上亡了母亲,七岁上离了父亲。你将我送与蔡婆婆做儿媳妇,至十七岁与夫配合。才得两年,不幸儿夫亡化,和俺婆婆守寡。这山阳县南门外有个赛卢医,他少俺婆婆二十两银子。俺婆婆去取讨,被他赚到郊外,要将婆婆勒死;不想撞见张驴儿父子两个,救了俺婆婆性命。那张驴儿知道我家有个守寡的媳妇,便道:"你婆儿媳妇既无丈夫,不若招我父子两个。"俺婆婆初也不肯,那张驴儿道:"你若不肯,我依旧勒死你。"俺婆婆惧怕,不得已含糊许了,只得将他父子两个领到家中,养他过世。有张驴儿数次调戏你女孩儿,我坚执不从。那一日俺婆婆身子不快,想羊肚儿汤吃。你孩儿安排了汤。适值张驴儿父子两个问病,道:"将汤来我尝一尝。"说:"汤便好,只少些盐醋。"赚的我去取盐醋,他就暗地里下了毒药。实指望药杀俺婆婆,要强逼我成亲。不想俺婆婆偶然发呕,不要汤吃,却让与他老子吃,随即七窃流血药死了。张驴儿便道:"窦娥,药死了俺老子,你要官休要私休?"我便道:"怎生是官休?怎生是私休?"他道:"要官休,告到官司,你与俺老子偿命;若私休,你便与我做老婆。"你孩儿便道:"好马不鞴双鞍,烈女不更二夫。我至死不与你做媳妇,我情愿和你见官去。"他将你孩儿拖到官中,受尽三推六问,吊拷绷扒,便打死孩儿,也不肯认。怎当州官见你孩儿不认,便要拷打俺婆婆;我怕婆婆年老,受刑不起,只得?
    狭恕R虼搜焊胺ǔ。业湫獭D愫⒍蕴旆⑾氯脑福旱谝蛔啥琢罚以谄烨股稀H粝翟┩鳎豆仿洌磺蝗妊莸卧诘叵拢挤稍诎琢飞希坏诙纸袢斓溃氯呷鹧谘谀愫⒍祝坏谌潘荽蠛等辍9谎缮习琢罚孪卵瓴挥辏际俏愫⒍础#ㄊ疲┎桓婀偎局桓嫣欤闹性蛊谀蜒浴7浪夏冈庑滔埽樵肝薮侨献镯H咔砘ê」茄冢磺幌恃菲煨F穸浪勺扪芮癯奖眈级鹪#ǔ?

    【雁儿落】你看这文卷曾道来不道来,则我这冤枉要忍耐如何耐?我不肯顺他人,倒着我赴法场;我不肯辱祖上,倒把我残生坏。

    【得胜令】呀,今日个搭伏定摄魂台,一灵儿怨哀哀。父亲也,你现拿着刑名事,亲蒙圣主差。端详这文册,那厮乱纲常,合当败。便万剐了乔才,还道报冤仇不畅怀!

    (窦天章做泣科,云)哎,我那屈死的儿,则被你痛杀我也!我且问你:这楚州三年不雨,可真个是为你来?(魂旦云)是为你孩儿来。(窦天章云)有这等事!到来朝,我与你做主。(诗云)白头亲苦痛哀哉,屈杀了你个青春女孩。只恐怕天明了,你且回去,到来日我将文卷改正明白。(魂旦暂下)(窦天章云)呀,天色明了也。张千,我昨日看几宗文卷,中间有一鬼魂来诉冤枉。我唤你好几次,你再也不应,直恁的好睡那?(张千云)我小人两个鼻于孔一夜不曾闭,并不听见女鬼诉甚么冤状,也不曾听见相公呼唤。(窦天章做叱科,云)口退!今早升厅坐衙,张千,喝撺厢者。(张千做幺喝科,云)在衙人马平安!抬书案!(禀云)州官见。(外扮州官入参科)(张千云)该房吏典见。(丑扮吏入参见科)(窦天章问云)你这楚州一郡,三年不雨,是为着何来?(州官云)这个是天道亢旱,楚州百姓之灾,小官等不知其罪。(窦天章做怒云)你等不知罪么?那山阳县,有用毒药谋死公公犯妇窦娥,他问斩之时曾发愿道:"若是果有冤枉,着你楚州三年不雨,寸草不生。"可有这件事来?(州官云)这罪是前升任桃州守问成的,现有文卷。(窦天章云)这等糊涂的官,也着他升去!你是继他任的,三年之中,可曾祭这冤妇么?(州官云)此犯系十恶大罪,元不曾有祠,所以不曾祭得。(窦天章云)昔日汉朝有一孝妇守寡,其姑自缢身死,其姑女告孝妇杀姑,东海太守将孝妇斩了。只为一妇含冤,致令三年不雨。后于公治狱,仿佛见孝妇抱卷哭于厅前。于公将文卷改正,亲祭孝妇之墓,天乃大雨。今日你楚州大旱,岂不正与此事相类?张千,分付该房签牌下山阳县,着拘张驴儿、赛卢医、蔡婆婆一起人犯人速解审,毋得违误片刻者。(张千云)理会得。(下)(丑扮解子,押张驴儿、蔡婆婆同张千上。禀云)山阳县解到审犯听点。(窦天章云)张驴儿。(张驴儿云)有。(窦天章云)蔡婆婆。(蔡婆婆云)有。(窦天章云)怎么赛卢医是紧要人犯不到?(解子云)赛卢医三年前在逃,一面着广捕批缉拿去了,待获日解审。(窦天章云)张驴儿,那蔡婆婆是你的后母么?(张驴儿云)母亲好冒认的?委实是。(窦天章云)这药死你父亲的毒药,卷上不见有合药的人,是那个合的毒药?(张驴儿云)是窦娥自合就的毒药。(窦天章云)这毒药必有一个卖药的医铺。想窦娥是个少年寡妇,那里讨这药来?张驴儿,敢是你合的毒药么?(张驴儿云)若是小人合的毒药,不药别人,倒药死自家老子?(窦天章云)我那屈死的儿口乐,这一节是紧
    要公案,你不自来折辩,怎得一个明白?你如今冤魂却在那里?(魂旦上,云)张驴儿,这药不是你合的,是那个合的?(张驴儿做怕科,云)有鬼,有鬼,撮盐入水。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魂旦云)张驴儿,你当日下毒药在羊肚儿汤里,本意药死俺婆婆,要逼勒我做浑家。不想俺婆婆不吃,让与你父亲吃,被药死了。你今日还敢赖哩!(唱)

    【川拨掉】猛见了你这吃敲材,我只问你这毒药从何处来?你本意待暗里栽排,要逼勒我和谐,倒把你亲爷毒害,怎教咱替你耽罪责!

    (魂旦做打张驴儿科)(张驴儿做避科,云)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今,敕!大人说这毒药.必有个卖药的医铺,若寻得这卖药的人来和小人折对,死也无词。(丑扮解子解赛卢医上,云)山阳县续解到犯人一名赛卢医。(张千喝云)当面。(窦天章云)你三年前要勒死蔡婆婆,赖他银子,这事怎么说?(赛卢医叩头科,云)小的要赖蔡婆婆银子的情是有的。当被两个汉子救了,那婆婆并不曾死。(窦天章云)这两个汉子,你认的他叫做甚么名姓?(赛卢医云)小的认便认得,慌忙之际可不曾问的他名姓。(窦天章云)现有一个在阶下,你去认来。(窦卢医做下认科,云)这个是蔡婆婆。(指张驴儿云)想必这毒药事发了。(上云)是这一个。容小的诉禀;当日要勒死蔡婆婆时,正遇见他爷儿两个救了那婆婆去。过得几日,他到小的铺中讨服毒药。小的是念佛吃斋人,不敢做昧心的事。说道:"铺中只有官料药,并无甚么毒药。"他就睁着眼道:"你昨日在郊外要勒死蔡婆婆,我拖你见官去!"小的一生最怕的是见官,只得将一服毒药与了他去。小的见他生相是个恶的,一定拿这药去药死了人,久后败露,必然连累。小的一向逃在涿州地方,卖些老鼠药。刚刚是老鼠被药杀了好几个,药死人的药其实再也不曾合。(魂旦唱)

    【七弟兄】你只为赖财,放乖,要当灾。(带云)这毒药呵,(唱)原来是你赛卢医出卖,张驴儿买,没来由填做我犯由牌,到今日官去衙门在。(窦天章云)带那蔡婆婆上来!我看你也六十外人了,家中又是有钱钞的,如何又嫁了老张,做出这等事来?(蔡婆婆云)老妇人因为他爷儿两个救了我的性命,收留他在家养膳过世。那张驴儿常说要将他老子接脚进来,老妇人并不曾许他。(窦天章云)这等说,你那媳妇就不该认做药死公公了。(魂旦云)当日问官要打俺婆婆,我怕他年老,受刑不起,因此咱认做药死公公,委实是屈招个!(唱)

    【梅花酒】你道是咱不该,这招状供写的明白。本一点孝顺的心怀,倒做了惹祸的胚胎。我只道官吏每还覆勘,怎将咱屈斩首在长街!第一要素旗枪鲜血洒,第二要三尺雪将死尸埋,第三要三年旱示天灾:咱誓愿委实大。

    【收江南】呀,这的是"衙门从古向南开,就中无个不冤哉"!痛杀我娇姿弱体闭泉台,早三年以外,则落的悠悠流恨似长淮。

    (窦天章云)端云儿也,你这冤枉我已尽知,你且回去。待我将这一起人犯并原问官吏另行定罪。改日做个水陆道场,超度你生天便了。(魂旦拜科,唱)

    【鸳鸯煞尾】从今后把金牌势剑从头摆,将滥官污吏都杀坏,与天子分忧,万民除害。(云)我可忘了一件:爹爹,俺婆婆年纪高大,无人侍养,你可收恤家中,替你孩儿尽养生送死之礼,我便九泉之下,可也瞑目。(窦天章云)好孝顺的儿也!(魂旦唱)嘱付你爹爹,收养我奶奶。要怜他无妇无儿,谁管顾年衰迈!再将那文卷舒开,(带云)爹爹,也把我窦娥名下,(唱)屈死的招伏罪名儿改。(下)(窦天章云)唤那蔡婆婆上来。你可认的我么?(蔡婆婆云)老妇人眼花了,不认的。(窦天章云)我便是窦天章。这才的鬼魂,便是我屈死的女孩儿端云。你这一行人,听我下断:张驴儿毒杀亲爷,谋占寡妇,合拟凌迟,押付市曹中,钉上木驴,剐一百二十刀处死。升任州守桃杌并该房吏典,刑名违错,各杖一百,永不叙用。赛卢医不合赖钱,勒死平民;又不合修合毒药,致伤人命,发烟瘴地面,永远充军。蔡婆婆我家收养。窦娥罪改正明白。(词云)莫道我念亡女与他又罪消愆,也只可怜见楚州郡大旱三年。昔于公曾表白东海孝妇,果然是感召得灵雨如泉。岂可便推诿道天灾代有,竟不想人之意感应通天。今日个将文卷重行改正,方显的王家法不使民冤。

    题目秉鉴持衡廉访法

    正名感天动地窦娥冤

  • 杂剧·包待制智勘后庭花

    第一折

    (冲末扮赵廉访引祗从上,诗云)一片忠勤抱国忧,渐看白发已蒙头。可怜恩赐如花女,非我初心不敢留。老夫汴梁人氏,姓赵名忠,字德方。嫡亲的三口儿,夫人张氏,有一个家生的孩儿,是王庆。为某居官颇有政声,加老夫廉访使之职。今日早间圣人赐老夫一女,小字翠鸾,着他母亲随来,近身伏侍老夫。尚不知夫人意下如何,未敢便收留他。我今着王庆领的去见夫人,看道有何话说。左右那里,与我唤将王庆来。(祗候云)理会的。王庆那里,老爷呼唤。(净扮王庆上,云)更无半点慈悲意,全凭一片杀人心。自家王庆,在这赵廉访老相公府内做着个堂候官,家私里外,都是我执掌,一应人等,谁不惧怕我?今日老相公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不必报复,径自过去。(做见科,云)老相公呼唤王庆,那厢使用?(赵廉访云)王庆,你近前来,我问你。圣人赐我的那娘儿两个,在于何处?(王庆云)在于府中。(赵廉访云)你与我唤将来。(王庆云)翠鸾子母二人安在?(旦扮翠鸾同卜儿上,诗云)数日府门下,无缘得自通。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妾身姓王名翠鸾,这是俺母亲。圣人将俺子母二人,赐与赵廉访大人。到此数日,不蒙呼唤。哥哥,你唤俺做甚么?(王庆云)你见相公去。(见科)(赵廉访云)王庆,这是那子母两个么?你如今领的他去见夫人,若说甚么,便来回老夫的话者。(下)(王庆云)你子母二人,跟我见老夫人去来。(同下)(旦扮夫人上,诗云)夫主为官在汴京,禄享千钟爵上卿。一生不得闺中力,若个相扶立此名。妾身是赵廉访的夫人。嫡亲的三口儿,有个家生的孩儿王庆。我平昔性不容人。家中内外事务,都来问我。这两日怎么不见王庆来?(王引旦、卜上,云)奉老相公言语,教我领他二人见夫人去。您两个只在门首,待我先见过了夫人,出来唤你。(旦云)理会的。(王见夫人科,云)今有圣人御赐翠鸾女子母二人,伏待老相公。老相公不敢收留,教王庆领来见夫人。(夫人云)你唤来我看。(王庆云)您子母二人见夫人去。(旦、卜见科)(夫人云)这年纪小的女孩儿是生的好,教他伏侍老相公,假若得一男半女,那里显我?则除是这般。王庆,你来,你如今将他子母二人,或是勒死,或是杀死,我只要死的不要活的。只在你身上干得停当,待死了呵,回我话来。(下)(王庆云)可有甚么难处,将他两个所算了便是。您子母且去这耳房中安下者。(旦、卜下)(王庆云)且住。我欲待害了他两个,奈我下不的手。如今有一人,乃是李顺,他是个酒徒。他浑家与我有些不伶俐的勾当。我如今到他家去,若不在时,和他浑家说句话,
    我自有个主意。(下)(搽旦扮张氏上,云)巧髻云鬟美样妆,心毒性狠不非常。腹中一点思春事,败坏风俗岂有双。妾身姓张,夫主李顺,有个孩儿唤做福童,是个哑子,不会说话。我不幸嫁了这个汉子,他每日只是吃酒,家私不顾,在这衙门中做着个祗候人。又有个王庆管着俺李顺,我与他有些不伶俐的勾当。这两日怎生不见王庆来?(王庆上,云)来到门首也。李顺在家么?(搽旦云)家里来,李顺不在。(见王科)(搽旦云)王庆,怎生这几日不见你?(王庆云)这几日家里事忙。(搽旦云)有甚么事?(王庆云)如今圣人赐与俺廉访相公翠鸾子母两个,伏侍相公,教我领去见夫人。夫人教我所算了他,我可不下的手,我如今待着李顺所算他去。(搽旦云)王庆你来。欲要咱两长久做夫妻呵,我有一计:你如今见了李顺,则道夫人着你所算他子母二人,则要死的不要活的,则三日便要回话。他必定领来家中所算他。我见了呵,便道休要害了他。我将他两个的首饰头面都拿了,我着他将子母二人放了。到第三日你可来问李顺,那子母二人安在。他必然说所算了也。你便说,兀那厮说你要了他首饰头面,放的他走了,他必然支吾。你便道你浑家必定知情,你便将着大棍子吓我,我便道休打我,俺丈夫要了他首饰头南,放的他二人走了。你便道是实呵,拖你见夫人去来。那厮害慌,你便道李顺你要饶么?他道可知在饶哩。你道要饶呵,休了你那媳妇。他道休呵谁要?你道我要。若是他休了我呵,咱两口永远做夫妻如何?(王庆云)此计大妙!(搽旦云)我回房中去,李顺敢待来也。(正末扮李顺上,云)自家李顺的便是。衙门中回来到俺家门首也。(王庆云)兀那李顺,说什么哩?你又醉了也。(正末云)是王庆哥。唤我做甚么?(王打科,云)这厮不办公事,则是吃酒。(正末云)哥,休打我,我不曾吃酒,我若吃酒吃血。(王庆云)你看这厮,现醉了只赌咒。(又打科,云)你这厮则吃酒,不干公事。(正末云)哥也。(唱)

    【仙吕】【点绛唇】你但来絮的头错,不嫌口困,施呈尽。抖擞精神,做一个火專煎滚。(王庆云)你这厮每日家在那里来?(正末唱)

    【混江龙】我从撞钟时分,(王庆云)撞钟时,你在那里做甚么?(正末唱)我立钦钦,谁敢离衙门?常怀着心惊胆战,滴溜着脚踢拳墩。哎!你个身着紧衣堂候官,欺俺这面雕金印射粮军。(王庆云)你这厮紧使着紧不去,慢使着慢不来。(正末唱)哥也把小人紧使紧去,慢唤慢来,谁敢道违了方寸,何须发怒,不索生嗔。

    (王庆云)兀那厮,我如今分付你一件事,便与我所算了两个人去。(正末云)哥也,小人不敢去,教别人去罢。(王庆打科,云)我使着你,怎生不去?(正末唱)

    【油葫芦】你直恁的倚势挟权无事狠,(王庆打科,云)好打这弟子孩儿!(正末唱)脊梁上打到有五六轮,似这等泼差使谁敢道赚分文?(王庆云)你这厮有酒肉吃处,便去的紧也。(正末唱)我只道噇酒吃肉央的人困,原来是杀生害命揣的咱紧。(王庆云)你每日将钱钞则是吃酒。(正末唱)谁有闲钱补笊篱,(王庆云)你这厮贪酒溺脚跟,世儿不得长俊。(正末唱)谁贪酒溺脚跟,若是你那杀人也一地里将咱寻趁,(带云)若是杀人处,不教别人去,则教李顺去。(唱)哥也偏怎生我手里有握刀纹!

    (王庆云)你看这糟头,则是强嘴。(正末唱)

    【天下乐】哥也你可甚自己贪杯惜醉人,(王庆云)兀那厮,你跟的来。(正末跟走科)(唱)我骂你个遭瘟。(王庆回头科,云)兀那厮做甚么?(正末唱)哥也你可也唤甚么村?我将这快刀儿,把你来挑断那脊筋。有一日掂折你腿脡,打碎你脑门,(王庆云)兀那厮,你骂谁哩?(正末唱)我觑你直我甚脚后跟!(王庆云)兀那厮,我将你骂我的罪过且饶了,如今有老夫人的言语。(正末做惊科,云)呀,听的老夫人呵,唬的我一点酒也无了。敢问哥哥有甚么事?(王庆云)如今有子母二人,在这耳房里安下,老夫人吩咐,着你领去所算了他。或是勒死,或是杀死,则要死的,不要活的,限三日后便来回话。我去也。(下)(正末云)似此怎生区处?天色将晚了也。(唱)

    【醉中天】可又早日落残霞隐,天色恰黄昏。(云)我开开这门。那子母两个在那里?(旦卜邮科)(旦云)哥哥做甚么?(正末云)跟我来,快行动些。(唱)咱三个直临汴水滨,(旦云)哥哥,可怜见咱!(正末唱)你可也枉分说难逃遁。(带云)这非是我私下来。(唱)我奉着廉访夫人处分,留不到一更将尽,则登时将你来送了三魂。

    (云)你且跟我家中去来。(做行到科,云)这是我家门首也,你则在这里。(做叫科)(搽旦引俫儿上,云)李顺,你又醉了也。(正末云)如今唬的我一点酒也无了。(搽旦云)为甚么?(正末云)如今廉访夫人吩咐,教我将那子母两个所算了,限三日便要回话。我来取一条绳子,将他勒死,也留个完全尸首。(搽旦云)李顺,你领过来我看咱。(旦、卜见科)(旦云)姐姐万福。(搽旦云)一个好女子也。(正末云)孩儿,取绳子来。(俫儿递绳子)(正末做勒,旦推科)(搽旦云)好个女孩儿!李顺,我和你说。那里不是积福处?咱如今把他首饰头面都拿了,放的他走了,有谁知道?这些东西咱一世儿盘缠不了。(正末云)噤身声!(唱)

    【金盏儿】你口快便施恩,则除是胆大自包身,我其实精皮肤捱不过那批头棍。你大古里言而有信,你休恼犯那女魔君。可知道钱是人之胆,则你那口是祸之门。(搽旦云)便有谁知道?(正末唱)岂不闻隔墙还有耳,窗外岂无人?

    (搽旦云)你则依我,不妨事。(正末云)大嫂也,中也不中,我则依着你。(搽旦向旦儿云)兀那小娘子,我对丈夫说饶了你性命,你把那首饰头面都拿下来与我,放你两个走罢,你心下如何?(旦儿云)若肯饶了俺性命呵,这个打甚么不紧,久后犬马相报。(做与首饰科)(搽旦云)李顺,你看这钗环头面咱。(正末云)将来我看。

    【一半儿】这钗钏委的是金子委的是银?(搽旦云)是金子的。(正末云)兀那婆子,我问你咱。(唱)你两个端的是家奴端的是民?(卜儿云)哥哥,俺是好百姓。(正末唱)似这般俺夫妻不忍。(带云)大嫂,(唱)若有那拿粗挟细踏狗尾的但风闻,这东西一半儿停将一半儿分。

    (云)兀那婆婆,俺两个饶了你性命,你可休忘了俺这恩念,你则牢记在心者。(旦儿云)哥哥的思念,俺死生难忘。(正末唱)

    【后庭花】俺浑家心意真,你母子性命存。那壁厢欢喜杀三贞妇,这壁厢镬铎杀五脏神,你可也莫因循。天色儿初更时分,你安心宿休怨恨,我今宵怎睡稳。俺夫妻同议论,敢教你免祸衅。等来朝到早晨,快离了此郡门。向他州寻远亲,往乡中投近邻,向山中影占身。但有日逢帝恩,却离了一庶民。小娘子为县君,老婆婆做太郡。食珍羞卧锦裀,列金钗使数人,似这般有福运。

    (旦儿云)怎敢想望这个福分,但留得性命,便死生难忘也。(正末唱)

    【青歌儿】呀!是必常思、常思危困,我则怕有人、有人盘问。夫人意教咱算你二人,我教你远害全身,放你私奔。若是你发迹时分,我使尽金银,无处安存,一径的投奔你宅门,说起原因,有活命之恩。那时节你休道不因亲者强来亲,是必将咱认。(旦儿云)俺娘两个,想哥哥思念,死生难忘也。(正末云)你则今日便索逃走。(旦儿云)多谢哥哥。(正末唱)

    【赚煞】你两个快离了汴梁城,你与我速出了夷门郡。人问你则推道是探亲,你可休淹泪眼新痕压旧痕,你且妆些古忄敞温淳。有一日遂风云,显耀精神,将你那绿惨红愁证了本。俺夫妻口稳,你子母休心困,你若运通时,休忘了大恩人。(下)

    (旦、卜走,被巡卒冲散科,下)(卜儿上,云)俺子母两个正行中间,被巡城卒冲散,不见了我女儿翠鸾,我不问那里寻将去。(下)(旦慌上,云)正和俺母亲走着,被巡城卒冲散,不见了俺母亲。(做悲科,云)我今不拣那里寻母亲去来。(诗云)子母私奔若断蓬,半途惊散各西东。我今拚死寻将去,便是黄泉路上要相逢。(做叫科,云)母亲!母亲!兀的不苦杀我也。(下)


    第二折

    (搽旦上,云)早间李顺拿金钗儿卖去了,还不见回来,我这里等着,敢待来也。(正末带酒上,云)众兄弟少罪,少罪,改日回席。恰才多吃了几杯,天色将晚了也,我索还家去来。(唱)

    【南吕】【一枝花】不觉的日西沉,不觉的天将暮,不觉的身趔趄,不觉的醉模糊。则我这眼展眉舒,盖因是一由命二由做。我则要千事足百事足,常言道:马无夜草不人不得外财不富。

    【梁州第七】他两个忙忙如丧家之狗,急急似漏网之鱼。他两个无明夜海角天涯去。单注他合有命,俺合妆孤。兀的不欢喜杀俺子父,快活杀俺妻夫。我则道尽今生久困穷途,永世儿陋巷贫居。他、他、他,天也有昼夜阴晴,是、是、是,人也有吉凶祸福,来、来、来,我也有成败荣枯(带云)我来到后巷里舞一回咱。(唱)自歌,自舞。那些儿教我心宽处,依仗着花朵般好媳妇。说甚么九烈三贞孟姜女,他可也不比其余。

    (做到见搽旦科,云)大嫂,我来家了也。(搽旦云)你卖的那金钗呢"(正末背云)我是逗他耍咱。(回云)我掉了也。(搽旦云)你看这厮波!我家吃的穿的,都靠着他,你怎生掉了那?(正末云)我逗你耍来,我卖了也。(搽旦云)你唬我一跳。你卖了呵,那金钗重几钱?卖了多少钞?你说来我听。(正末唱)

    【牧羊关】那金钗儿重六钱半,三折来该九贯五,你从明朝打扮你儿夫。你与我置一顶纱皂头巾,截一幅大红裹肚;与孩儿做一个单绢裤遮了身命,做一个布上衣盖了皮肤。(搽旦云)你爷儿两个都有了也,怎么样打扮我咱?(正末云)大嫂,(唱)你买取一副蜡打成的铜钗子,更和那金描来的枣木梳。

    (搽旦云)李顺,你有酒了,你歇息咱。(正末睡科)(搽旦云)这些时怎么得王庆来才好?(王庆上,云)我教李顺勒死翠鸾子母二人,今日三日光景,不见来回话,我问那厮去。原来这厮关着门哩。李顺,开门来。(搽旦云)好了,好了,这是王庆来了。(做叫正末科,云)李顺,有人叫门哩。(正末醒科,云)甚么人打门?住了你那驴蹄,是你家里?我来也。(王庆云)这厮又醉了。开门来,开门来!(正末唱)

    【贺新郎】这门前唤的语音熟,莫不是李万、张千?(搽旦云)我去开门。(正末扳搽旦科)(唱)和大嫂你来我去。(带云)好浑家也!常言道家有贤妻,(唱)如今有日头却又早关了门户,他不道的教别人说言道语。(云)我开这门。是谁?好打这厮!(王庆云)咄,兀那厮,你打谁?(正末见王怕科)(唱)哥哥你有甚事谁敢道是支吾,教把谁所伏便所伏,教把谁亏图便亏图,有甚恶差使情愿替哥哥做。(正末跪倒科)(王庆云)你看这厮又醉了也。你待要那里去?(正末唱)遮莫去大虫口中夺脆骨,骊龙颔下取明珠。

    (王庆云)这厮又醉了。你怎敢骂我?(正末云)哥到小人家吃钟茶,怕做甚么?(王庆元)兀那厮,你教我去你家吃茶,我这等人可往你家里去?(正末云)若哥哥到小人家里吃一杯茶儿呵,外人道管李顺的官人来他家吃茶,教人也好看波。(王庆云)这厮醉则醉,倒说的好。我去你家吃茶,与你家长些节概,我去吃茶怕甚么?(王入门坐科)(正末云)哥,小人有个丑媳妇,教来拜哥哥咱。(王庆云)不中。你的浑家教来拜我,外观不雅,休教来罢。(正末云)哥,不妨事。(王庆云)既然你好心,教他来见。(正末向搽旦云)大嫂,有管我的那王庆大哥来咱家吃茶,你拜他一拜。(搽旦云)李顺,敢不中么?(正末云)大嫂,不妨事。(搽旦出见拜科,云)哥哥万福。(王庆云)李顺,我吩咐你的翠鸾子母二人呢?(正末云)哥哥吩咐我的那子母两个,我怎敢推辞?将两条绳子勒死他,丢以汴河里,这其间流三千里远也。(王庆云)兀那厮,有人看见,说你要了他钱钞,放的他走了。(正末慌科,云)小人不曾。(唱)

    【牧羊关】并无一人知道,可端的谁告与?你则一声问的我似没嘴的葫芦。(王庆云)你怎敢违误了官司,放了他去?(正末唱)小人怎敢违误了官司,放纵了他子母。(王庆云)有人说你受了他买告也。(正末唱)若是受了他买告咱当罪,若是有证见便招伏。我可也甘愿餐刀刃,我可也无词因上木驴。(云)小人并然不敢,若有证见,小人便当罪。(王庆云)你不肯招认,他浑家必然知情,叫他浑家过来。(搽旦上跪科,云)不干我事。(王庆云)兀那妇人,你丈夫卖放了人,你必然知道。你若实说呵,万事罢论;你若不实说,我不道的饶了你哩。(做打科)(搽旦云)住、住、住,你休打我,我与你说:俺丈夫拿了他首饰头面,放的他子母走了也。(王庆云)好也,你道不曾放了他么?(正末唱)

    【哭皇天】好不忍事桑新妇,好不藏情也鲁义姑。又不曾麻搥下脑箍,你怎么口声的就招伏。(王庆怒采正末头发科)(正末唱)他把我头稍、头稍攥住,(带云)哥也,小人出于无奈。(唱)小人也则为家私穷暴,妻子熬煎,因此上爱他钱物,释放了囚徒。待要你十拷九棒,万死千生,打杀这个射粮军,哥也你可甚么那得甚福?(王庆云)兀那厮,你要饶你么?(正末云)可知要饶哩。(王庆云)你要饶呵,你把你那浑家休了者。(正末云)一个丑媳妇子,便休呵谁要?(王庆云)你休了呵我要。(正末唱)哥也你何须致怒,小人怎敢做主?

    (云)哥也,小人怕不肯,未知俺那妇人心里如何?(王庆云)你和你那妇人商量去。(正末唱)

    【乌夜啼】我向前体问俺那浑家去,(向搽旦云)大嫂,王庆哥哥道:要我饶你,休了你那媳妇者,我便道休了呵谁要,他便道我要,我不知你心里肯也不肯?(搽旦云)你休顾我,只顾你的性命。(正末唱)好也啰,枉做了二十年儿女妻夫。这孩儿又不会人言语,他可又性痴愚,不识亲疏。你不寻思撇下的我孤独,天也生扢支的割断这娘肠肚。这壁厢爷受苦,那壁厢儿啼哭。哥也你可怜见同衙共府,你休要运计铺谋。

    (王庆云)兀那厮,快休了者。(正末云)小人要写休书,争奈无笔。(搽旦云)我这里有描花儿的笔。(正末云)无纸。(搽旦云)有剪鞋样儿的纸。(正末云)无砚瓦。(搽旦云)便碟儿也磨得墨。(正末云)他可早准备下了也。罢、罢、罢!(唱)

    【斗虾蟆】我这里书名字,画手模,便有你待何如?想着、想着做出,真然、真然淫欲,瞒着、瞒着丈夫,窝盘、窝盘人物,说着、说着起初,今日、今日羞辱。不由我滴羞跌悄怕怖,乞留兀良口絮,他剔抽秃刷厮觑,迷留没乱踌躇。想起来、想起来杀人可恕,将咱欺侮,并不糊涂,早则招取,(云)丑弟子,你将去波?(唱)这一纸绝恩断义的休书!(搽旦假哭科)(正末唱)你休那里雨泪如珠,可不道凤凰飞上梧桐树。见放着开封府执法的包龙图,必有个目前见血,剑下遭诛。

    (云)你放心,我直开封府里告他去。(搽旦云)不中,王庆,你可不听见?(王庆云)那厮说出来,必然做出来,我如今不先下手,倒着他道儿。(回云)李顺,我不要你这媳妇,我则要你一件东西。(正末云)哥也,你要甚么?(王庆云)只要你那颗头。(正末云)可连着筋哩。兀的不有人来也。(王庆看科)(正末走)(王庆拿住科)(正末云)罢、罢、罢!(唱)

    【黄钟尾】早则这没情肠的凶汉衠跋扈,更打着有智量的婆娘更狠毒。难分说,怎分诉,做纳下,厮欺负,要行处,便行去,由得你,爱的做,似这般,依官府,生有地,死有处。夺了俺妻儿,送了俺子父。揉碎胸碎,磕破头颅。我把那不会雪恨的孩儿觑一觑,我见他手掿着巨毒,把我这三思台攥住。(带云)我好冤屈也。(唱)兀的不没乱杀我这喉咙,我其实叫不出这屈。(王庆杀正末科下)

    (王庆云)杀了他也。将一个口袋来装了,丢在井里。大嫂,我和你永远做夫妻。凭着我这一片好心,天也与我半碗儿饭吃。(搽旦云)休说闲话,咱和你后房中快快活活的做生活去来。(同下)


    第三折

    (净扮店小二上,诗云)酒店门前七尺布,过来过往寻主顾。昨日做了十瓮酒,倒有九缸似头醋。自家是汴梁城中狮子店小二哥的便是。开着这一座店,南来北往,经商旅客,都在俺这店中安下。今日天晚,看门前有甚么人来。(旦上,云)正走间被巡城卒冲散了俺母亲,不知所在。天色晚了,我去这店里寻一个宵宿处。(做见店小二科,云)哥哥,我来投宿。(小二云)小娘子,头间房儿干净。(旦云)你与我一个灯咱。(小二云)我与你点上这灯。(做看科,背云)好个女子也。天又晚了,人又静了,他又独自一个,我要他做个浑家,岂不是好?(回云)小大姐,这里也无人,我和你做一对夫妻如何?(旦云)口走,你说那里话!(小二云)你如今落在圈套,飞也飞不出去,我不怕你不与我做夫妻。(旦云)我至死也不肯。(小二云)你真个不肯?(旦云)我不肯。(小二背云)他说不肯。我取出这斧头来吓他,他是个女孩儿家,必然害怕,我好歹要了他。(做拿斧子科,云)你真个不肯,我一斧打死了你。(旦做倒科)(小二云)怎么半晌不言语?(看科云)原来唬死了。怎生是好?这暴死的必定作怪,我门首定的桃符,拿一片来插在他鬓角头,半一个口袋装了,丢在这井里。(扶旦下,云)把一块石头压在上面,省得他浮起来。(卜儿上,云)谁想翠鸾孩儿到处寻觅不见。天色晚了,我且去狮子店里觅个宵宿去。(见科,云)小二哥,我来投宿。(小二云)后面那间房儿干净,婆婆你歇息去。(卜儿云)我到后面歇息去也。(下)(小二云)嗨,做这等勾当!我且再坐一坐,怕还有人来。(外扮刘天义上,诗云)埋头聚雪窗,文史三冬足。今日一寒儒,明朝食天禄。小生姓刘名天义,洛阳人氏。学成满腹文章,未曾进取功名。目今春榜动,选场开,收拾琴剑书箱,上朝取应。来到汴京,天色晚了,且去那狮子店中觅一宵宿。(见净科,云)小二哥,我来求宿。(小二云)头里房安歇去。(刘天义云)小二哥,与我点一个灯来。(小二与灯科,云)灯在此。(刘天义云)小二哥,安排些酒肴来,等我自己酌一杯,明日连房钱一并还你。(小二将酒上,云)酒肴都有了,我自去睡也。(下)(刘天义云)我关上门自饮几杯咱。(旦魂子上,云)我乃王婆婆的女儿翠鸾。去那店房中点个灯咱。秀才,开门来!(刘天义云)更深夜静,有人唤门,好是奇怪。兀那唤门的是谁?(旦云)我是王婆婆的女儿,我来点个灯咱。(刘天义云)兀那女子,我点与你。门缝较宽,小娘子接灯。(旦吹灭科,云)秀才,风大刮杀了。(刘天义云)我再点与你。(旦又吹灭科,云)又灭了。(刘天义云)我与他灯,三番两次刮杀了,既然如
    此,我开门你自己点。(开门旦入科)(刘天义云)小娘子点灯。我开了门,他可去了,只是逗小生耍来。我还关上这门。(回身见旦拜科,云)秀才万福。(刘天义云)好一个女子也!小娘子谁氏之家?姓甚名谁?(旦云)我是王婆婆的女儿,闻知秀才在此,特来探望。(刘天义云)小生有何德能,敢劳小娘子垂顾!若不弃嫌,同席共饮数杯,未审雅意如何?(旦云)愿从尊命。(坐科)(刘把盏科,云)小娘子满饮此杯。(旦饮科,云)敢问秀才姓甚名谁?那里人氏?因何至此?(刘天义云)小生姓刘名天义,洛阳人氏。因上朝取应,天色已晚,到此店中投宿,不期相遇小娘子,实小生之幸也。(旦云)敢问秀才告珠玉咱?(刘天义云)小生不才,怎敢在小娘子根前献丑?聊作〔后庭花〕一阕,小生表白一遍。小娘子试听。(词云)云鬟堆绿鸦,罗裙簌降纱。巧锁眉颦柳,轻匀脸衬霞。小妆髽,凌波罗袜,洞天何处家?词寄〔后庭花〕。刘天义作。(旦云)好高才也!我依韵也和一首。(写科,云)写就了也。我表白一遍,与秀才听咱。(词云)无心度岁华,梦魂常到家。不见天边雁,相侵井底蛙。碧桃花,鬓边斜插,伴人憔悴杀。词寄〔后庭花〕。翠鸾作。(刘天义云)妙哉!妙哉!小娘子再饮一杯。(卜儿上,云)我心中闷倦,再睡洋,起来闲走一闲走。(做听科)(旦云)秀才,你则休负心。(刘天义云)小生岂敢负心?(卜儿云)兀的不是我翠鸾孩和说话哩?(做叫科,云)翠鸾!翠鸾!(旦应科,走下)(卜儿云)我推开这门。(见刘科,云)我孩儿在那里?(刘天义云)无有人,小生独自在此。(卜见词科,云)你道无有,这两篇词是谁做的?有我女孩儿的名字在上,你藏了我女儿,更待干罢!明有王法,我和你见官去来。(刘天义云)你看我这命波!(同下)赵廉访引祗从上,云)老夫赵忠。前者圣人赐与我翠鸾母子二人。我着王庆领去见夫人,数日光景,不见来回话。左右的,唤王庆来者。(祗从云)王庆安在?老爷呼唤。(王庆上云)老相公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见去咱。(见科)(赵廉访云)王庆,日前那子母二人,我教你领去见夫人,至今不曾回话。如今那子母二人在那里?(王庆云)王庆领的与了夫人也。(赵廉访云)既然如此,请的夫人来。(王庆云)老夫人,相公有请。(夫人上见科,云)老相公唤妾身,不知为何?(赵廉访云)夫人,我教王庆领的那翠鸾子母二人见你去,如今在那里?(夫人云)王庆领的那子母二人来见了我,我吩咐王庆就领去了。(赵廉访云)王庆,夫人说道吩咐与你了,如今可在那里?(王庆云)是相公教小人领去见夫人。夫人交付与我,我可交付与李顺也。(赵
    廉访云)他说交付与李顺,这桩事其中必有暗昧。夫人,且回后堂中去。(夫人诗云)一点妒心生,断送女娉婷。任他没乱杀,只做不知情。(下)(赵廉访云)老夫待亲自问来,有些难问,则除是开封府尹包待制。此人清廉正直,可问这桩事。左右的,请包府尹来者。(祗候云)理会的。府尹大人,老相公有请。(正末扮包龙图引张千上,云)老夫姓包名丞,字希文,庐州金斗郡四望乡老儿村人氏,官拜龙图阁待制,正授开封府尹。有赵廉访着人相请,不知甚事,须索去见咱。(唱)

    【双调】【新水令】钦承圣敕坐南衙,掌刑名纠察奸诈。衣轻裘乘骏马,祗候摆头踏。凭着我旛劣村沙,谁敢道侥幸奸猾。莫道百姓人家,便是官宦贤达,绰见了包龙图影儿也怕。

    (云)左右报复去,道包拯来了也。(祗从报科,云)报的老爷得知,有包待制在于门首。(赵廉访云)请他进来。(祗从云)请进。(见科)(正末云)相公唤包拯,有何吩咐?(赵廉访云)待制,我烦你一件事。数日前,圣人赐我王翠鸾子母二人,我教王庆领去见我夫人,不见回话。我问夫人,夫人道吩咐与了王庆,王庆又道吩咐与了李顺。这桩事其中必有暗昧,你与我仔细究问。多因是我夫人做下违条犯法也。(正末唱)

    【沉醉东风】相公道老夫人违条犯法,怎敢就教他带锁披枷?(带云)相公,(唱)你侯门似海深,利害有天来大。则这包龙图怕也不怕,老夫怎敢共夫人做两事家?(带云)若是被论人睁起眼来,(唱)枉把村老子就公厅上唬杀。

    (云)相公,小官职小断不的。(赵廉访云)你也说的也。与你势剑铜铡,限三日便与我问成这桩事。若问成了呵,老夫自有个主意。(诗云)这桩事莫得消停,三日里便要成完。若问出子母下落,我与你写表笺申奏朝廷。(下)(正末云)是好一口剑也呵!(唱)

    【风入松】这剑冷飕飕取次不离匣,这恶头儿揣与咱家。我若出公门小民把我胡扑搭,莫不是这老子卖弄这势剑铜铡?(带云)我出的这门来,(唱)觑了王庆呵慌张势煞,这汉就里决诌札。

    (云)王庆,这桩事都在你身上。(王庆云)你看这大人,干我甚么事?(正末云)噤声!(唱)

    【胡十八】这话儿你休对答,莫虚诈。(云)张千,牵马来。(张千做牵马科,云)请大人上马。(正末上马科)(唱)我将这宝蹬来蹅,把缰鞚来拿,我扭回头见他左右眼观咱。(云)张千,与我拿下王庆者。(张千云)理会的。(做拿王庆科)(王庆打张千科,云)你敢拿谁?(正末唱)你如今直恁般怕,(带云)三品官尚拽到开封府里,量你到的那里,(唱)你一伙祗从人,将王庆快拿下!

    (云)张千,回衙门去来。(旦魂子上,旋风科)(正末云)一阵好大旋风也!(唱)

    【雁儿落】见一个旋风随定马,不由我展转生疑讶。(带云)兀那鬼魂听者,(唱)你去到黄昏插状来,咱两个白日难说话。

    (云)兀那鬼魂,到晚间开封府里来。速走,速走!(旋风下)(卜儿扯刘天义上,云)冤屈,相公与老婆子做主咱!(正末唱)

    【挂玉钩】则听的唱叫扬疾闹怎么,我与你观绝罢。(带云)张千,(唱)你教他近向前来,我问咱,你休喝掇休惊诧,便胆寒心惊怕。你与我尽说缘由,细诉根芽。

    (云)兀那婆子,你告甚么?(卜儿云)这个秀才藏了我的女孩儿翠鸾,告相公与老婆子做主咱。(正末云)谁是翠鸾女的母亲?(卜儿云)则我便是。(正末云)惭愧,一桩问做两桩事!张千,将这一行人都拿到开封府里去。(做到,排衙科)(正末云)张千,将那一行人拿过来者。(张千云)理会的。(众跪科)(正末云)王庆,兀那厮你怎么不跪?(王庆云)我无罪过。(正末云)你无罪过,来俺这开封府里做甚么?(王庆云)我跪下便了也。(王跪科)(正末云)兀那婆子,说你那词因。(卜儿说)(王搀科,云)老相公教我领见夫人,夫人吩咐与王庆,王庆可吩咐了李顺也。(正末云)兀那厮,谁问你来?兀那婆子,说你词因来。(卜说,王又搀科,云)老相公教我领见夫人,夫人吩咐与王庆,王庆可吩咐了李顺也。(正末云)张千,将王庆拿下,与我打着者!(张千打科)(正末唱)

    【川拨棹】我敢搠碎你口中牙,不剌这是你家里说话?那恰便似一部鸣蛙,絮絮答答,叫叫吖吖。觑了他精神口抹,再言语还重打。

    (云)张千,着那厮咬着棍子者。(张千云)理会的。(王咬棍子科)兀那婆子,说你那词因。(王丢棍子搀说科,云)老相公教我领见夫人,夫人吩咐与王庆,王庆可吩咐了李顺也。(正末云)这厮直恁般好说话!(卜儿云)老婆子夜来晚间在狮子店里安下,只听的这秀才和我翠鸾孩儿说话,我踏开门不见我女孩儿,明明是他藏了,相公与我做主咱。(正末云)兀那厮,可说你那词因。(王庆云)老相公教我领见夫人,夫人吩咐与王庆,王庆可吩咐了李顺也。(正末云)再呢?(王庆云)无了也。(正末云)似这般怎生是好?(唱)

    【夜行船】三下里葫芦提把我来傒幸杀,(带云)这公事少呵!(唱)连累着七八十家。兀的是人命争差,恰便似金刚厮打,佛也理会不下。

    (云)张千,将王庆监下者。(张千云)理会的。(押王庆下)(正末云)兀那婆子,你说他藏了你女儿,有何见证?(卜儿云)有这两首词在这里。(正末云)将来我看。(卜儿出词,正末念科,云)"云鬟堆绿鸦,罗裙簌绛纱。巧锁眉颦柳,轻匀脸衬霞。小妆髽,凌波罗袜,洞天何处家?"词寄〔后庭花〕。刘天义作。(唱)

    【殿前欢】你道是不曾见他女娇娃,这的是谁人题下这首〔后庭花〕?须不把你来胡遮剌,莫不我双眼昏花?(云)再看这首词咱。"无心度岁华,梦魂常在家。不见天边雁,相侵井底蛙。碧桃花,鬓边斜插,伴人憔悴杀。"词寄〔后庭花〕。翠鸾女作。(正末再念科)(唱)我从头儿再念咱,(带云)"不见天边雁,相侵井底蛙"?(唱)我这里口店详罢,(云)"不见天边雁,相侵井底蛙"!嗨,这女孩儿那得活的人也!可怜,可怜!(唱)这孩儿敢死在黄泉下。这官司无头无尾,那贼人难捉难拿。

    (云)则除是这般。张千,把这婆子监下者。(张千云)理会的。(押卜儿下)(正末云)兀那刘天义,你休惊莫怕。我放了你,你今夜还去那店里宿歇。若是那女子来呢,你问他那里人氏?姓甚名谁?有甚信物?要些来我便饶了你。(刘天义云)知道。我这一去好歹要些信物来。(正末唱)

    【沽美酒】为甚么将原告倒监押?哎!你这个被论人莫惊唬,你与我还似昨宵临卧榻。你可也若还得见他,用心儿问那娇娃。

    【太平令】我见他扭身子十分希诧,须是我赏发与一夜欢洽。咱欲要两家都罢,赤紧的我领得三朝严假。若事发,教咱救拔,你稳情取功名科甲。(云)兀那秀才,他不是人,是个鬼魂。(刘天义怕科)(正末唱)

    【鸳鸯煞】我说破阴魂莫更潜身怕,只要你秀才肯做迷心耍。不须今宵遭囚,免了每日随衙。畅道杀人贼不在海角天涯,我先知一个七八。(带云)张千,(唱)你与我传语他家,将冤恨都销化。到明朝管取擒拿,看那闹市云阳木驴上剐。(下)

    (张千同刘天义行科,云)来到这狮子店里。兀那秀才,那间房儿是?(刘天义云)是这一间。(张千云)你自在这里宿,我明早来讨回话。(下)(刘天义云)天那,兀的不唬杀我也!我则道他是人,谁想他是个鬼!可早三更了,你听那墙上土扑簌簌的,房上瓦厮琅琅的,兀的不唬杀我也!(做睡科)(旦魂子上,云)我今夜再望那秀才走一遭去。(见科)(旦云)秀才,秀才。(刘天义惊走)(旦扯住科)(刘天义云)你靠后说,你是个鬼。(旦云)我不是鬼。(刘天义云)如今包龙图大人问你那里人氏?姓甚名谁?(旦云)我是那家。(刘天义云)那家可是那里?(旦云)在那家井里。(刘天义云)你有甚么信物与我些?(旦云)我鬓边有一朵娇滴滴碧桃花,你自取咱。(刘取花,旦闪下)(刘天义云)兀的不唬杀我也!当真是个鬼。既然有个信物,等不到天明,便回包大人话去。(诗云)分明见昨夜娇娃,取与鬓上桃花。且休提上朝取应,先唬得胆战身麻!(下)


    第四折

    (正末上,云)老夫包拯,为这件事用尽心力也呵!(唱)

    【中吕】【粉蝶儿】这些时废寝忘食,眼睁睁一宵无寐,坐早衙事事休题。唤张千,刑案里,唤该房司吏。别公事且勿行提,只那桩最耽干系。

    【迎仙客】不由我心似痴,意如迷,那桩事不分个虚共实。好着我怎参详,难整理。准备下六问三推,快与我唤过来刘天义。

    (张千同刘天义上,跪科)(正末云)兀那秀才,你昨夜看见女子来么?(刘天义不语科)(正末云)他怎生不言语?张千,你着他说。(张千云)他还昏迷着哩!(正末唱)

    【快活三】偏前夜笑吟吟的似鱼水,今日个战兢兢的怕做夫妻。正是得了便宜翻做了落便宜,教你试探那佳人的意。

    【朝天子】你可也尽知就里,昨夜个正使着鸳鸯会。(带云)兀那秀才,(唱)你从头至尾说真实,可怎生只恁的难分细。我问在当厅无言抵对,他和你可曾说来历?你明知是鬼怕他来缠你,常言道爱他的着他的。

    (云)兀那秀才,那女子谁氏之家,姓甚名谁?(刘天义云)他是那家。(正末云)那家可是谁家?好傒幸杀人也!(唱)

    【红绣鞋】那家居住在东村西地,那家委实的姓甚名谁?似这般几时得个分明日!你休得要硬抵讳,休得要假疑惑,我索合从头推勘你。

    (云)张千,把这厮监下者,等他省时问他。(张押下)(正末云)张千,拿过王庆来者。(张千云)理会的。(拿王庆上见科)(正末云)兀那厮,将翠鸾女吩咐与谁了也?(王庆云)老相公教我领见夫人,夫人吩咐与王庆,王庆吩咐与李顺也。(正末云)既然吩咐了李顺,张千,拿将李顺来者。(张千)李顺在逃了。(正末云)李顺在逃,似此可怎了?张千,且将王庆拿在一边者。(押王下)(正末云)张千,李顺在逃,须有他家里人,你去他家看去。或有沟渠,或有池沼,若是有井呵,你就下去打捞。可是为何?他道李顺在逃,不在井里,却那里寻他?(张千云)理会的。我出的这衙门来,转过隅头,抹过裹角,来到李顺家。也无一个人,我自进去看来。到这院后,怎么静悄悄的?好怕人也。我开开这后门。(做撞倒科,云)有鬼,有鬼!(做起身科,云)原来是这衣服的绳子,倒唬我一跳。我试再看咱,这是一眼井。好包待制通神,怎么这般臭气?待我下去看,怎生下的去?可有这晒衣服的绳子,我解下来,一头拴在井栏上,一头料下去,我拽着绳子,下去井里试看咱。(做下井看科,云)这是一个口袋,不知是甚么东西?我将绳子拴住,等我出到井口上,我再拽上这绳子来。(做出井拽科,云)拽上这口袋来了。不知是甚么物件,须索将着见老爷去。(做背走)(俫上扯住科)(张千云)是谁扯住我?(做回头看科,云)原来是个小弟子孩儿。(做打俫儿下)(行科,云)可早来到府中也。(丢下口袋科,云)禀爷,真个通神,是有一眼井。小的下去,打捞出这个口袋来,不知是甚么物件,老爷试看咱。(正末云)好,好。这厮能干事;你打开口袋我看。(张千解开科)(正末云)原来是个尸首!张千,唤那婆子来教他认。(张千唤科)(卜儿上认,云)大人,这尸首不是俺女儿,是一个有髭须的。(正末云)你怎生捞将一个有髭须的尸首来?(张千云)老爷,这是井里的,小的怎生知道!(正末唱)

    【剔银灯】听说道荆棘列半日,猛觑了呆打颏一会。兀那婆婆,不是你女孩儿身躯壳,且别寻觅。这一个尸首可是谁的?兀那婆婆你休瞒我,我问你这尸首如何不识?

    (卜儿云)相公,这尸首不是俺女儿的。(正末云)张千,你在谁家井里捞出这尸首来?(张千云)我在李顺家井里打捞出来的。(正末唱)

    【蔓菁菜】可则去李顺家里访踪迹,(带云)张千,我再问你,(唱)你下井去井根底,那时节有谁人见你?(张千云)小的不曾见甚么人。去李顺家后,院内,见一眼井,下的井去,捞出这尸首来,我背着便走。哦,小的想起来了,我见个小厮来。(正末云)张千,兀的不有了也!(唱)则去那小厮跟着取个真实,十共九知详细。

    (云)张千,你去寻将那小厮来。(张千云)理会的。那小厮走了呵,怎生是好?我出这衙门来,走了一会。我依旧到李顺家后院看咱。这是口井。(见俫儿云)兀的不是那小厮?你还在这里,我背着你见老爷去来。(做背俫行科,云)早到了也。禀爷,这便是那小厮。(正末云)张千,休惊唬着他。你看这小厮到这开封府里,唬的他眼脑剔抽秃刷的。兀那小厮,你近前来,我问你咱。你是谁家的?(俫打手势科)(正末云)这小厮是个哑子。张千,你怎生寻了个哑子来?(张千云)这便是李顺家里住的小的,怎生知道他是个哑子?(正末云)那小的,你虽然哑,你心里须明白,你认那尸首咱。(俫儿见尸,哭科)(正末云)好可怜人也。(唱)

    【干荷叶】他猛见了痛伤悲,兀的不有跷蹊?(云)兀那小的,我问你咱;这个是你甚么人?(俫打手势科)(正末云)似这般可怎生是好?(唱)好教我不解其中意。起初道眼迷奚,他如今则把手支持。真个是哑子做梦说不的,落可便闷的人心碎。

    (云)那小的,我如今问你,若问的是,你便点头;若不是,你便摆手,你记着。(俫做听科)(正末问云)这个敢是你叔叔?(俫摆手科)(正末云)是你伯伯?(俫摆手科)(正末云)是你父亲?(俫点头就拜科)(正末云)原来是你父亲。兀那小的,谁杀了你那父亲来?(俫打手势科)(正末云)是一条大汉,拽起衣服,扯出刀来杀了你父亲,丢在井里。好可怜人也!兀那小的,我再问你咱。(唱)

    【上小楼】儿也,你亲娘如今在那里?(俫指科)(正末唱)他可又不知端的。似这般杀坏平人,怎生干休?他待至死无对。(俫拖住张千科)(张千慌科)(正末云)兀那小的,莫不是张千杀了你父亲来?(俫摆手科)(正末云)哦,我知道了。兀那小的,(唱)你待要,共张千,相寻相觅,(张千云)我和你同出去寻你娘来。(俫点头科)(张千云)则被你唬杀我也!(正末唱)也是你为爷娘孝当竭力。

    (云)张千,你和他寻去。(张千云)理会的。兀那小的,我和你寻去。出的这门来,往那里寻他去?(搽旦带酒上,云)我吃了几杯酒,醉了也。(俫扯科)(张千云)这正是那妇人。(张千打科)(搽旦云)哥哥,你为甚么打我?(张千云)开封府里勾唤你哩!(搽旦云)我又无罪过,我去见便了。(同见正末科)(搽旦云)相公,我又无罪过,唤我来做甚么?(正末云)这婆娘,兀的不醉了也?兀那妇人,你认的那尸首么?(搽旦认,假哭科,云)兀的不是我丈夫李顺,怎生死了来?(正末云)兀那妇人,你丈夫死了,你须知道。(搽旦云)不知怎生死了俺丈夫来!(正末唱)

    【满庭芳】你休推东主西,可甚么三从四德?那些个家有贤妻。若是抛一块瓦儿须要着田地,你与我快说真实。(云)兀那妇人,我问你咱。你在家呵,(唱)决有些嗔忿忿眉南面北?(搽旦云)俺两口并不曾。(正末唱)你莫不气冲冲话不投机?(搽旦云)俺夫妻最说的着,(正末唱)你休则管里胡支对,我当厅问你,(带云)我不问你别的,(唱)则问你谁是杀人贼?(云)兀那小的,谁杀了你父亲来?(俫依前比手势科)(正末云)你认的那个人么?(俫点头科)(正末云)张千,将这一行的提在一壁,押过那秀才来。(张押到刘天义上,见科)(正末云)兀那刘天义,我教你夜来问那女子个详细,要他一件信物,你又不将来,这官司都打在你身上。(刘天义云)大人,我刘天义问他要一件信物来了。(正末云)是甚物件?(刘天义云)是一朵娇滴滴碧桃花。(正末云)将来我看。(刘怀中取出,正末接看科)原来是一根桃符,上写着"长命富贵"。这杀人贼有了也!(唱)

    【倘秀才】我则道杀人贼不知在那壁,则他这翠鸾女却原来在这里。他们定桃符辟邪祟,增福禄,画钟馗,知他甚娘报门神户尉。

    【呆骨朵】兀的是自作自受身当罪,(云)张千,(唱)你把杀人贼快与我勾追。(张千云)着小的去勾唤谁?(正末唱)你排门则寻那"宜入新年",我手里现放着"长命富贵"。这言语表出人凶吉,这桃符泄漏春消息。怎瞒那掌东岳速报司,和这判南衙包待制!(云)张千,你半这一根符,与我寻对那一根儿去。(张千云)理会的。我出的这门来,转过隅头,抹过裹角,来到这饭店门首,桃符都有。来到狮子店门首,我试看咱。可怎生则有"宜入新年"一个,无那"长命富贵"?我将这一根比咱。(做比科,云)正是一对儿,我都拿着见老爷咱。(做见科,云)禀爷,桃符有了也。(正末云)是那里的?(张千云)在狮子店门首。(正末云)你与我到狮子店左右看去,若有井,便下去打捞,必有下落。(张千云)我出的这衙门来,早到店中也。呀,后面真个一眼井!我下去打捞咱。(做捞尸首上科,云)又一个尸首,我将的见老爷去。(见科,云)禀爷,又一个尸首。(正末云)教那婆子来认。(卜儿上)(正末云)兀那婆婆,你认那尸首。(唱)

    【倘秀才】这泼官司连累着我哩,敢是这尸首又不是你的?(卜儿认科,云)大人,这尸首正是我女孩儿的。(正末云)既是呵,张千,你去将那店小二,一步一棍打将来者。(张千云)理会的。(做拿店小二,打上,见科)(正末云)兀那厮,从实说,你怎生所算了这女孩儿来?你若说的是,万事罢论;若说的不实呵,张千,准备下大棍子者!(小二云)是我杀了来。(正末云)这杀人贼既有了。(唱)那王庆如何肯招罪?(云)张千,(唱)你去唤王庆,至阶基,试听我省会。(云)张千,与我拿过王庆来。(王庆上,云)唤我做甚么?(正末云)王庆,你欢喜么?这杀人贼有了也,不干你事。你回去罢。(王庆云)可道不是我,我回家去来。(王走,俫上扯住科)(正末云)兀那小的,莫不是他杀你父亲来?(俫打手势科,云)正是。他与俺母亲如此如彼,做出来的。(正末云)这厮可不哑了!张千,与我拿下王庆者!(唱)

    【滚绣球】我则道连累着我,便教放了你,你可在这壁厢不伶不俐。常言道天网恢恢,你则待厮摘离暗欢喜,对清官磕牙料嘴。自古道无忧愁无是无非,怎想这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准备着拷打凌迟。

    (云)张千,你领着这一行人,跟着我见廉访大人去来。(同下)(赵廉访引祗从上,云)事不关心,关心者乱。我教包府尹问那件事,今三日光景,怎生不见来回话?(正末引众上,见科)(赵廉访云)包府尹,那事体如何?(正末云)小官问成了也,谁想一桩事问做两桩事。(赵廉访云)你说我听。(正末唱)

    【伴读书】告相公自知会,这都是王庆把词因起。他共李顺浑家奸情密,教平人正中拖刀计。把儿夫杀在黄泉内,强吓了休离。

    (赵廉访云)这一件可是怎么?(正末唱)

    【笑和尚】是、是、是,这一个开店的,他、他、他,强要人妻室,嗨、嗨、嗨,想这厮狠情理。我、我、我,论到底,休、休、休,待推辞,来、来、来,索请夫人敢与这招伏罪。

    (赵廉访云)这桩事原来如此,我尽知了也。一行人听老夫下断:(词云)果然是包待制剖决精明,便奏请加原职三级高升。王婆婆可怜见赏银千两,刘天义准免罪进取功名。翠鸾女收骸骨建坟营葬,还给与黄箓醮超度阴灵。这福单着开封府富民恩养,店小二发市曹明正典刑。因王庆平日间奸淫张氏,假官差谋李顺致丧幽冥。这两个都不待秋后取决,才见的官府内王法无情。便着写榜文去四门张挂,谕知我军民共如右施行。(正末谢科)(唱)

    【煞尾】他则待明明将计策施,不承望暗暗的天地知。今日个勘成了因奸致命一凶贼,还报了这负屈衔冤两怨鬼。

    题目老廉访恩赐翠鸾女

    正名包待制智勘后庭花

  • 杂剧·刘夫人庆赏五侯宴

    楔子

    (冲末扮李嗣源领番卒子上,李嗣源云)野管羌笛韵,英雄战马嘶。擂的是镂金画面鼓,打的是云月皂雕旗。某乃大将李嗣源是也。父乃沙陀李克用。俺父亲手下兵多将广,有五百义儿家将,人人奋勇,个个英雄,端的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自破黄巢,俺父子每累建奇功。今天下太平,因某父多有功勋,加为忻、代、石、岚、雁门关都招讨使,天下兵马大元帅,又封为河东晋王之职。手下将论功升赏。今奉圣人命,为因黄巢手下余党草寇未绝,今奉阿妈将令,差俺五百义儿家将,统领雄兵,收捕草冠。若得胜回还,圣人再有加官赐赏。奉命出师统雄兵,剿除草寇建功名。赤心报国施英勇,保助山河享太平(下)(赵太公上,云)段段田苗接远村,太公庄上戏儿孙。虽然只得锄刨力,答贺天公雨露恩。自家潞州长子县人氏,姓赵,人见有几贯钱,也都唤我做赵太公。嫡亲的两口儿,浑家刘氏,近新来亡化过了。撇下个孩儿,未勾满月,无了他那娘,我又看觑不的他。我家中粮食田土尽有,争夺无一个亲人,则觑着一点孩儿!我分付那稳婆和家里那小的每:长街市上不问那里寻的一个有乳食的妇人来,我宁可与他些钱钞,我养活他,则要他看觑我这孩儿。今日无甚事,我去那城中索些钱债去。下次小的,看着那田禾,我去城中索些钱债便来也。(下)(正旦抱徕儿上,云)妾身是这潞州长子县人民,自身姓李,嫁的夫主姓王,是王屠,嫡亲的两口儿。妾身近日所生了个孩儿,见孩儿口大,就唤孩儿做王阿三。不想王屠下世,争夺家中一贫如洗,无钱使用!妾身无计所奈,我将这孩儿长街市上卖的些小钱物,埋殡他父亲。自从早晨间到此,无人来问,如之奈何也!(做哭科)(赵太公上,云)自家是赵太公。城中索钱去来也,不曾索的一文钱,且还我那家中去。兀的一簇人,不知看甚么?我试去看咱。(做见正旦科,云)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个小孩儿。我问他一声咱:兀那嫂嫂,你为何抱着这小的在此啼哭?可是为何那?(正旦云)老人家不知:我是这本处王屠的浑家,近新来我所生了这个孩儿,未及满月之间,不想我那夫主亡逝,无钱埋殡,因此上将这孩儿但卖些小钱物,埋殡他父亲。是我出于无奈也!(赵太公云)住、住、住,正要寻这等一个妇人看我那孩儿,则除是恁的……兀那王嫂嫂,你便要卖这小的,谁家肯要?不知你寻个穿衣吃饭处,可不好?(正旦云)你说的差了也!便好道:一马不背两鞍,双轮岂碾四辙?烈女不嫁二夫,我怎肯嫁待于人!(赵太公云)你既不肯嫁人,便典与人家,或是三年,或是五年,得些钱物埋
    殡你夫主,可不好?(正旦云)我便要典身与人,谁肯要?(赵太公云)你若肯啊,我是赵太公,我家中近新来也无了浑家,有个小的,无人抬举他;你若肯典与我家中,我又无甚么重生活着你做,你则是抱养我这个小的,我与些钱钞埋殡你那丈夫,可不好?(正旦云)住、住、住,我寻思咱:我要将这孩儿与了人来呵,可不绝了他王家后代?罢、罢、罢,宁苦我一身罢!我情愿典,太公!(赵太公云)既是这般,则今日我与些钱物,你埋殡你夫主。你便写一纸文书,典身三年。则今日立了文书,我与你钱钞,埋殡了你夫主,就去俺家里住去。(正旦云)也是我出于无奈也呵!(赵太公云)你是有福的,肯分的遇着我。(正旦唱)

    【正宫】【端正好】则我这腹中愁、心间闷,俺穷滴滴举眼无亲,则俺这孤寒子母每谁瞅问?俺男儿半世苦受勤,但能勾得钱物,宁可着典咱身!(赵太公云)则今日埋殡你丈夫,便跟我家中去来。(正旦唱)则今日将俺夫主亲埋殡。(同下)

    第一折

    (赵太公上,云)自从王屠的浑家到俺家中,一月光景。我将那文书本是典身,我改做卖身文书,永远在我家使唤。这妇人抬举着我那孩儿哩,我如今唤他抱出那孩儿来,我试看咱。(做唤科,云)王大嫂!(正旦抱两个徕儿上,云)妾身自从来到赵太公家中,可早一月光景也。妾身本是典身三年的文书、不想赵太公暗暗的商量,改做了卖身文契,与他家永远使用。今日太公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想我这烦恼几时受彻也呵!(唱)

    【仙吕】【点绛唇】我如今短叹长吁,满怀冤屈,难分诉。则我这衣袂粗疏,都是些草络布无绵絮。

    【混江龙】我堪那无端的豪户,瞒心昧己使心毒。他可便心侥幸,倒换过文书,当日个约定觅自家做乳母,今日个强赖做他家里的买身躯。我可也受禁持、吃打骂敢无重数。则我这孤孀子母,更和这瘦弱身躯!

    (做见科,云)员外万福。(赵太公云)你来我家一个月了。你抱将我那孩儿来我看。(正旦做抱徕儿科)(赵太公做看徐徕儿科,云)王大嫂,怎生我这儿这等瘦?将你那孩儿来我看。(正旦做抱自徕科)(太公做看徕儿科,云)偏你的孩儿怎生这般将息的好?这妇人好无礼也!他将有乳食的奶子与他孩儿吃,却将那无乳食的奶子与俺孩儿吃,怎生将息的起来?这妇人不平心,好打这泼贱人!(做打科)(正旦唱)

    【油葫芦】打拷杀咱家谁做主?有百十般曾对付:我从那上灯时直看到二更初,我若是少乳些则管里吖吖的哭,我若是多乳些灌的他啊啊的吐;这孩儿能夜啼不犯触,则从那摇车儿上挂着爷单裤,挂到有三十遍倒蹄驴。

    【天下乐】不似您这孩儿不犯触,可是他声也波声,声声的则待要哭。则从那摇车儿上魇禳无是处。谁敢道是荡他一荡?谁敢是触他一触?可是他叫吖吖无是处。

    (赵太公云)将你那孩儿来我看。(接过来做摔科)(正旦做扳住臂膊科,云)员外可怜见,休摔孩儿!(赵太公云)摔杀有甚事?则使的几贯钱!(正旦唱)

    【金盏儿】你富的每有金珠,俺穷的每受孤独,都一般牵挂着他这个亲肠肚。我这里两步为一蓦,急急下街衢。我战钦钦身刚举,笃速速手难舒。我哭啼啼扳住臂膊,泪漫漫的扯住衣服。

    (正旦云)员外可怜见!便摔杀了孩儿,血又不中饮,肉又不中吃,枉污了这答儿田地。员外则是可怜见咱!(赵太公云)兀那妇人,我还你,抱将出去,随你丢了也得,与了人也得,我则眼里不要见他。你若是不丢了呵,来家我不道的饶了你哩!(下)(正旦云)似这等如之奈何!孩儿,眼见的咱子母不能勾相守也。儿也,痛煞我也!(唱)

    【尾声】儿也!则要你久已后报冤仇,托赖着伊家福,好共歹一处受苦。我指望待将傍的孩儿十四五,与人家作婢为奴。自踌蹰,堪恨这个无徒!(带云)儿也,你不成人便罢,倘或成了人呵,(唱)你穿着些布背子,排门儿告些故疏。恁时节老人家暮古,与人家重生活难做。哎,儿也!你寻些个口衔钱,赎买您娘那一纸放良书。(下)


    第二折

    (外扮李嗣源跚马儿领卒子上,云)靴尖踢镫快,袖窄拽弓疾。能骑乖劣马,善着四时衣。某乃沙陀李克用之子李嗣源是也。因为俺阿妈破黄巢有功,圣人封俺阿妈太原府晋王之职,俺阿妈手下儿郎都封官赐赏。今奉俺阿妈将令,着俺数十员名将,各处收捕黄巢手下余党;某为节度使之职。昨日三更时分,夜作一梦,梦见虎生双翅。今日早间去问周总管,他言说道:"有不测之喜,可收一员大将。"某今日统领本部军卒,荒野外围猎射走一遭去。众将摆开围场者!(做见兔儿科,云)围场中惊起一个雪练也似白兔儿来。我拽的这弓满,放一箭去,正中白兔。那白兔倒一交,起身便走。俺这里紧赶紧走,慢赶慢走。众将与我慢慢的追袭将去来!(下)(正旦抱徕儿上,云)妾身抱着这个孩儿,下着这般大雪,向那荒郊野外,丢下这孩儿也。你也怨不的我也!(唱)

    【南吕】【一枝花】恰才得性命逃,速速的离宅舍。我可便一心空硬咽,则我这两只脚可兀的走忙迭。我把这衣袂来忙遮,俺孩儿浑身上绵茧儿无一叶。我与你往前行,无气歇,眼见的无人把我来拦遮,我可便将孩儿直送到荒郊旷野。

    【梁州】我如今官差可便弃舍。哎,儿也!咱两个须索今日离别,这冤家必定是前生业。这孩儿仪容儿清秀,模样儿英杰。我熬煎了无限,受苦了偌些。我和他是吃了人多少唇舌,不由我感叹伤嗟!我、我、我,今日个母弃了儿,非是我心毒,是、是、是,更和这儿离了母如何的弃舍!哎!天也,天也!俺可便眼睁睁子母每各自分别,直恁般运拙。这冤家苦楚何时彻?谁能够暂时歇?若是我无你个孩儿伶俐些,那其间方得宁贴。

    (正旦云)我来到这荒郊野外,下着这般大雪,便怎下的丢了孩儿也!(唱)

    【隔尾】我这里牵肠割肚把你个孩儿舍,跌脚捶胸自叹嗟。望得无人,拾将这草料儿遮,将乳食来喂些,我与你且住者。儿也!就在这官道旁边,敢将你来冻煞也!

    (李嗣源领番卒子上,云)大小军卒,赶着这白兔儿。我有心待不赶来,可惜了我那枝艾叶金鈚箭去了。如今赶到这潞州长子县荒草坡前,不见了白兔,则见地下插着一枝箭。左右,与我拾将那枝箭来,插在我这撒袋中。(李嗣源做见正旦科,云)奇怪也!兀那道旁边一个妇女人,抱着一个小孩儿,将那孩儿放在地上,哭一回去了;他行数十步可又回来,抱起那孩儿来又啼哭。那妇女人数遭家恁的,其中必是暗昧。左右!你去唤将那妇人来,我试问他。(卒子做唤科,云)兀那婆婆儿,俺阿妈唤你哩。(正旦见科,云)官人万福。(李嗣源云)兀那妇人,你抱着这个小的,丢在地下去了,可又回来,数番不止,你必是暗昧。(正旦云)官人不嫌絮烦,听妾身口说一遍:我是这本处王屠的浑家,当日所生了这个孩儿,未及满月,不想王屠辞世,争奈无钱埋殡。妾身与赵太公家典身三年,就看管他的孩儿。不想赵太公将我那典身的文书,他改做了卖身的文契。当日他赵太公唤我,我抱着两个孩儿,太公见了,他说:"偏你那孩儿便好,怎生饿损了我这孩儿?便将你那孩儿或是丢了或是人养了便罢,若不丢你那孩儿回来,我不道的饶了你!"因此上来到这荒郊野外,丢我这孩儿来。(李嗣源云)嗨!好可怜人也。兀那妇人,比及你要丢在这荒郊野外呵,与了人可不好?(正旦云)妾身怕不待要与人,谁肯要?(李嗣源云)兀那妇人,这小的肯与人呵,与了我为子可不好?(正旦云)官人若不弃嫌,情愿将的去。敢问官人姓甚名谁?(李嗣源云)我是沙陀李克用之子李嗣源是也。久以后抬举的你这孩儿成人长大,我教他认你来。你将他那生时年月小名说与我者。(正旦云)官人,这孩儿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时生,小名唤做王阿三。(李嗣源云)左右那里,好生抱着孩儿;这围场中那里有那纸笔,翻过那袄子上襟,写着孩儿的小名生时年月。你休烦恼,放心回去。(正旦唱)

    【贺新郎】富豪家安稳把孩儿好抬迭,这孩儿脱命逃生,媳妇儿感承多谢!(李嗣源云)我和你做个亲眷可不好?(正里唱)官人上怎敢为枝叶?教孩儿执帽擎鞭抱靴。(李嗣源云)你放心,这孩儿便是我亲生嫡养的一般。(正旦唱)听说罢我心内欢悦,便是你李富贵合是遇英杰。哎!你个赵太公弄巧翻成拙。儿也!你今日弃了你这个穷奶奶,哎,儿也!谁承望你认这富爹爹!

    (李嗣源云)兀那妇人,你放心,等你孩儿成人长大,我着你子母每好歹有厮见的日子哩。(正旦云)多谢了官人也。儿也,则被你痛杀我也!(唱)

    【尾声】怕孩儿有刚气自己着疼热,会武艺单单的执斧钺,俺孩儿一命也把自家怨恨绝。我若是打听的我孩儿在时节,若有些志节,把他来便撞者,将我这屈苦的冤仇,儿也!那其间报了也。(下)(李嗣源云)兀那众军卒听者:他这小的如今与我为了儿,我姓李,就唤他做李从珂,到家中不许一个人泄漏了;若是有一个泄漏了的,我不道的饶了您哩!我驱兵领将数十年,因追玉兔骤征马宛。忽见妇女嚎咷哭,我身一一问前缘。他愿将赤子与我为恩养,我教他习文演武领兵权。一朝长大成人后,久以后我着他子母再团圆。(下)


    第三折

    (外扮葛从周领卒子上,云)黄巢播乱立山河,聚集群盗起干戈。某全凭智谋驱军校,何用双锋石上磨?某姓葛名从周是也,乃濮州鄄城人氏。幼而颇习先王典教,后看韬略遁甲之书,学成文武兼济,智谋过人。某初佐黄巢麾下为帅,自起兵之后,所过城池望风而降。不期李克用家大破黄巢,自黄巢兵败,某今佐于梁元帅麾下为将。某今奉元帅将令,为与李克用家相持。他倚存孝之威,数年侵扰俺邻境。如今无了存孝,更待干罢。俺这里新收一员大将,乃是王彦章,此人使一条浑铁枪,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便是再长下的张车骑,重生下的唐敬德,此人好生英雄。某今差王彦章领十万雄兵,去搦李克用家名将出马。小校,与我请将王彦章来,有事商议。(卒子云)理会的。王彦章安在?(王彦章上,云)幼年曾习黄公略,中岁深通吕望书。天下英雄闻吾怕,我是那压尽春秋伍子胥。某乃大将王彦章是也,乃河北人氏。某文通三略。武解六韬,智勇双全。寸铁在手,万夫不当之勇;片甲遮身,千人难敌之威;铁枪轻举,战将亡魂;二马相交,敌兵丧魄。天下英雄,闻某之名,无有不惧。今有元帅呼唤,须索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也。报复去,道有王彦章来了也。(卒子云)理会的。(报科,云)喏,报的元帅得知:有王彦章来了也。(葛从周云)着他过来。(卒子云)理会的。着你过去。(做见科,云)呼唤某有何将令?(葛从周云)王彦章,唤你来别无甚事,今有李克用,数年侵扰俺邻境,如今无了存孝也,你领十万雄兵,去搦李克用家名将出马。若得胜回还,俺梁元帅必然重赏加官也。(王彦章云)某今领了将令,点就十万雄兵,则今日拔寨起营。大小三军,听吾将令,与李克用家相持厮杀走一遭去!某驱兵领将显高强,全凭浑铁六沉枪。马如北海蛟出水,人似南山虎下岗。敌兵一见魂魄丧,赳赳威风把名扬。临军对阵活挟将,敢勇交锋战一场。(下)(葛从周云)小校,王彦章领兵与李克用家交战去了也?(卒子云)去了也。(葛从周云)凭着此人英勇,必然得胜也。俺梁元帅怎比黄巢?斩大将岂肯耽饶!十万兵当先敢勇,千员将施逞英豪。人人望封官赐赏,个个要重职名标。收军锣行营起寨,贺凯歌得胜旗摇。(下)(李嗣源领番卒子上,云)马吃和沙草,人磨带血刀。地寒毯帐冷,杀气阵云高。某乃李嗣源是也。今收捕草寇己回,颇奈梁元帅无礼,今差贼将王彦章,领十万军兵搦俺相持。他则知无了存孝,岂知还有俺五虎大将,量他何足道哉!某今领二十万雄兵,五员虎将,与梁兵交战去。小校,唤将李亚子、石敬瑭、孟知
    祥、刘知远、李从珂五员将军来者。(卒子云)理会的。众将安在?(李亚子上,云)幼小曾将武艺习,南征北讨要相持。临军望尘知胜败,对垒嗅土识兵机。某乃李亚子是也。今有俺嗣源哥哥呼唤,须索见哥哥去。可早来到也。小番报复去,道有李亚子来了也。(卒子云)理会的。报的阿妈得知:有李亚子来了也。(李嗣源云)着他过来。(卒子云)理会的。着你过去。(做见科,云)哥哥呼唤,有何事?(李嗣源云)亚子兄弟,唤您来别无事,今有梁将王彦章搦战,等五将来全了,支拨与您军马去。(李亚子云)理会的。(石敬瑭上,云)幼习韬略识兵机,旗开对垒敢迎敌。临军能射敌兵怕,大将军八面虎狼威。某乃石敬瑭是也。今有先锋将李嗣源呼唤,须索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也。小番报复去,道有石敬瑭来了也。(卒子云)理会的。(报科,云)报的阿妈得知:有石敬瑭来了也。(李嗣源云)着他过来。(卒子云)理会的。着你过去者。(做见科,云)呼唤某那厢使用?(李嗣源云)石敬瑭,今唤您五将与王彦章相持去,等来全时支拨与您军马。(石敬瑭云)理会的。(孟知样上,云)学成三略和六韬。忘生舍死建功劳。赤心辅弼为良将。尽忠竭力保皇朝。某乃孟知祥是也。今有李嗣源呼唤,须索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也。小番报复去,道有孟知祥来了也。(卒子云)报的阿妈得知:有孟知祥来了也。(李嗣源云)着他过来者。(卒子云)理会的。着你过去。(做见科,云)呼唤孟知祥,有何事商议?(李嗣源云)且一壁有者。(刘知远上,云)番将雄威摆阵齐,北风招飐皂雕旗。马前战士千般勇,百万军中敢战敌。某乃刘知远是也。正在教场中操兵练士,今有哥哥升帐呼唤,须索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也。小番报复去,道有刘知远来了也。(卒子云)理会的。报的阿妈得知:有刘知远未了者。(李嗣源云)着他过来。(卒子云)理会的。着你过去。(刘知远见科,云)哥哥,呼唤你兄弟那厢使用?(李嗣源云)且一壁有者,等五将来全时,支拨与你军马。(刘知远云)理会的。(李从珂上,云)幼习黄公智略多,每回临阵定干戈。刀横宇宙三军丧,匹马当先战百合。某乃李从珂是也。正在教场中操练番兵,有阿妈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也。小番报复去,道有李从珂来了也。(卒子云)理会的。报的阿妈得知:有李从珂来了也。(李嗣源云)着他过来。(卒子云)理会的。着你过去。(李从珂云)阿妈,呼唤您孩儿那厢使用?(李嗣源云)唤你来不为别,今有梁元帅命王彦章领十万雄兵,搦俺相持。某今
    统二十万人马,五哨行兵,擒拿王彦章去。李亚子,你领兵三千,军行左哨,看计行兵。(李亚子云)得令!某今领兵三千,军行左哨,与王彦章拒敌走一遭去。人又英雄马又奔,交锋今日定江山。两阵对圆旗相望,不提彦章永不还。(下)(李嗣源云)石敬瑭近前来,拨与你三千人马,你军行右哨,看计行兵。(石敬瑭云)得令!则今日领了三千人马,军行右哨。亲传将令逞威风,扯鼓夺旗有谁同?十万军中施英勇,生擒彦章建头功。(下)(李嗣源云)孟知祥,我拨与你三千精兵,你军行前哨,与王彦章对垒相持去,看计行兵。(孟知祥云)得令!某今领三千人马,军行前哨,擒拿王彦章去。今朝发奋统戈矛,义儿家将逞搊搜。皂雕旗磨番兵进,不擒彦章誓不休。(下)(李嗣源云)刘知远,拨与你三千雄兵,你军行中路,与王彦章交锋去,看计行兵。(刘知远云)得令!奉哥哥的将令,领本部下人马,与王彦章相持厮杀走一遭去。大小番兵,听吾将令!到来日:众番将敢勇当先,能相持战马盘旋。鼍皮鼓喊声震地,皂雕旗蔽日遮天。韵悠悠胡茄慢品,阿来来口打番言。遇敌处忘生舍死,方显俺五虎将武艺熟娴。(下)(李嗣源云)李从珂,我与你三千人马,你军行后哨,与王彦章交锋去,看计行兵。(李从珂云)得令!领了阿妈将令,领三千人马,军行后哨,与王彦章交战走一遭去。兵行将勇敢当先,塞北儿郎列数员。略施黄公三略智,生擒贼将在马前。(下)(李嗣源云)五员虎将去了也。某领大势雄兵,军行策应,擒拿王彦章易如翻掌。赳赳雄威杀气高,三军帅领显英豪。偎山靠水安营寨,扫荡贼兵建勋劳。(下)(王彦章跚马儿领卒子上,云)某乃王彦章是也。奉俺元帅将令统十万雄兵,与李克用家军兵相持厮杀。远远的尘土起处,敢是兵来了也。(李亚子跚马儿上,云)某乃李亚子是也。来者何人?(王彦章云)某乃梁将王彦章是也。你乃何人?(李亚子云)某乃李亚子是也。敢交锋么?操鼓来!(做战科)(石敬瑭跚马儿上,云)某乃石敬瑭是也。兀的不是王彦章!(战科)(孟知祥跚马儿上,云)某乃孟知祥是也。领本部下人马,截杀王彦章走一遭去。休着走了王彦章!(刘知远跚马儿上,云)某乃刘知远是也。兀的不是王彦章!(做战科)(李嗣源跚马儿上,云)休着走了王彦章!(李从珂跚马儿上,云)某乃李从珂。拿住王彦章者!(做混战科)(王彦章云)五员虎将战某一人,不中,我与你走、走、走!(下)(李嗣源云)王彦章败走了,更待干罢。无名的小将,有何惧哉!李亚子、石敬瑭、孟知祥、
    刘知远,跟某回大寨中去;留李从珂收后,恐怕王彦章复来,你再与他交锋。他怎生赢的俺军兵!俺回营中去来。得胜收军卷旌旗,行军起寨罢相持。众将鞭敲金镫响,班师齐唱凯歌回。(四将同下)(李从珂云)阿妈回兵去了也。某袭殿后,恐防贼兵。征云笼罩雾云收,杀气冲霄满地愁。群雁扑翻鵾鹏鹞,五虎战败锦毛彪。(下)(赵太公上,云)窗外日光弹指进,席间花影座间移。老汉赵太公是也。自从教那妇人丢了他那小的,则抬举着我的孩儿,经今十八年光景也,抬举的孩儿成人长大了也。近日我染其疾病,若我死之后,恐怕我那孩儿不知,教人寻我那孩儿来,我有几句言语分付他。孩儿那里?(净赵脖揪上,云)我做庄家快夸嘴,丢轮扯炮如流水。引着沙三去跚橇,伴着王留学调鬼。自家赵脖揪的便是。我父亲是赵太公,祖传七辈都是庄家出身,一生村鲁,不尚斯文。伴着的是王留、赵二、牛表、牛筋。锄刨过日,耕种绝伦。秋收已罢,赛社迎神。开筵在葫芦篷下,酒酿在瓦钵磁盆。茄子连皮咽,稍瓜带子吞。萝卜蘸生酱,村酒大碗敦。唱会〔花桑树〕,吃的醉醺醺。舞会〔村田乐〕,困来坐草墩。闲时磨豆腐,闷后跚面筋。醉了胡厮打,就去告老人。一顿黄桑棒,打的就发昏。预备和劝酒,永享太平春。我今日吃了几杯酒,有我爹爹在家染病,且回家看爹爹去。可早来到也,我自过去。(做见科,云)爹爹,你病体如何?我奶子那里去了?(赵太公云)孩儿,你不知道,他不是你奶子,他是咱家里买来的。当初觅他来做奶子来,他将那好奶与他养的孩儿吃,将那无乳的奶来与你吃,因此折倒的你这般瘦了。你从今以后休唤做奶子,则叫他王嫂。你趁我在日,朝打暮骂他,久后他也不敢管你。孩儿,你扶我后堂中去。(下)(净赵脖揪云)爹爹,你不说呵,我怎么知道?兀的不痛痛痛痛煞我也!我如今唤他出来。王嫂,你出来!(正旦上,云)过日月好疾也!自从将孩儿与了那官人去了,可早十八年光景也,未知孩儿有也是无?如今赵太公染病,他着孩儿唤我,须索见他去咱。(见科)(净赵脖揪云)兀那王嫂!(正旦云)你怎生唤我做王嫂?我是你奶奶哩!(净赵脖揪云)我可是你爹爹哩!想当初我父亲买你来与我家为奴,就着你做奶子。奶的我好!你将那好奶与你那孩儿吃,你将那无乳的奶与我吃,故意的把我饿瘦了。如今我不唤你做奶子了,我则叫你做王嫂。你与我饮牛去,休湿了那牛嘴儿;若湿了我那牛嘴儿呵,回家来五十黄桑棍!(下)(正旦云)似这般如之奈何?当初他本不知道,如今他既知道了,这烦恼
    从头儿受起也!我索井头边饮牛去咱。下着这般国家祥瑞,好冷天道也呵!(唱)

    【正宫】【端正好】风飕飕遍身麻,则我这笃籁籁连身战,冻钦钦手脚难拳。走的紧来到荒坡佃,觉我这可扑扑的心头战。

    【滚绣球】我这里立不定虚气喘,无筋力手腕软,瘦身躯急难动转。恰来到井口旁边,雪打的我眼怎开,风吹的我身倒偃,冻碌碌自嗟自怨,也是咱前世前缘。冻的我拿不的绳索拳挛着手,立不定身躯耸定肩,苦痛难言!

    (正旦云)我将这水桶摆在井边,放下这吊桶去。好冷天道也!(唱)

    【倘秀才】我这里立不定吁吁的气喘,我将这绳头儿呵的来觉软。一桶水提离井口边,寒参参手难拳,我可便应难动转。

    (正旦云)将这吊桶掉在这井里,我也不敢回家去,到家里又是打又是骂。罢、罢、罢,就在这里寻个自缢!(外扮李从珂跚马儿领番卒子上,云)几度相持在战场,沙陀将士显高强。破灭黄巢真良将,扶持阿妈保家邦。某乃大将李从珂是也。奉着阿妈的将令,差俺五虎将与王彦章交战去来,被俺五虎将困了王彦章,今日班师得胜回程。我父亲李嗣源与四个叔叔先回去了。某领三千军马后哨行将去,打这潞州长子县过,来到这村庄前。(做见旦科,云)奇怪也!兀那井口旁边一个妇人,守着一担水,树上挂着一条绳子,有那觅自缢的心,则管里啼天哭地的。左右那里,与我唤那妇人来,我问他。(卒子云)理会的。兀那妇人,俺大人唤你哩!(正旦云)哥哥唤我做甚么?(李从珂云)左右接了马者。(做下马科,云)将座儿来我坐。(正旦做见科,云)官人万福。(李从珂做猛起身科,云)好奇怪也!这个婆婆儿刚拜我一拜,恰似有人推起我来的一般。这婆婆儿的福气倒敢大似我么?兀那婆婆,你为甚么树上拴着这条套绳子要寻自缢?你说一遍,我试听咱。(正旦云)官人不知:老身在赵太公家居住,俺太公严恶,使我来这井上打水饮牛来。不想将吊桶掉在井里,不敢回家取三须钩去,因此上寻个自缢。(李从珂云)可怜也!这婆婆掉了桶在这井里,不敢回家中去,在此寻个自尽。嗨!可不道蝼蚁尚然食生,为人何不惜命?左右,拿着那揉钩枪,井中替他捞出那桶来。(卒子云)理会的。(做捞桶科,云)打捞出来了也。(李从珂云)将桶与那婆婆。(正旦云)多谢了官人!(做认科、云)看了这官人那中珠模样,好似我那王阿三孩儿也。(李从珂云)这个婆婆好无礼也,我好意的与你捞出桶来,你为何看着我啼哭?(正旦云)老身怎敢看着官人啼哭!老身当初也有个孩儿来,自小里与了个官人去了,如今有呵,也有这般大小年纪也。老身见了官人,想起我那孩儿来,因此烦恼。(李从珂云)兀那婆婆,你当初也有个孩儿来,与了一个官人去了。那官人姓甚名谁?穿着甚么衣服?骑着甚么鞍马?你从头至尾慢慢的说一遍咱。(正旦唱)

    【倘秀才】那官人系着条玉兔鹘连珠儿石碾,戴着顶白毡笠前檐儿漫卷。(李从珂云)他来你这里有甚么勾当?(正里唱)可是他赶玉兔因来到俺这地面,他兜玉辔,勒征马宛,斜挑着镫偏。

    (李从珂云)那官人他可怎生便问你要那孩儿来?(正旦唱)

    【呆骨朵】那官人笑吟吟,手捻着一枝雕翎箭,我可便把孩儿来与了那个官员。(李从珂云)曾有甚么信息来?(正旦唱)知他是富贵也那安然,知他是荣华也那稳便。(李从珂云)你这许多时不曾望你那孩儿一望?(正旦唱)要去呵应难去。(李从珂云)你曾见你那孩儿来么?(正旦唱)要见阿应难见。(李从珂云)你那孩儿小名唤做甚么?(正旦唱)知他是安在也那王阿三。(李从珂云)要了你那孩儿去的官人姓甚名谁?(正旦唱)你早则得福也李嗣源。(李从珂云)奇怪也!这婆婆叫着我阿妈的名字。左右,这世上,有几个李嗣源?(卒子云)止有阿妈一个是李嗣源。(李从珂云)兀那婆婆,我和李嗣源一张纸上画字,我到家中说了,若有你那孩儿时,我教他看你来。你那孩儿如今多大年纪?几月几日甚么时生?你说与我。(正旦云)俺孩儿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时生,年十八岁也,小名唤做王阿三。(李从珂云)奇怪也!这婆婆说的那生时年纪,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一般般的,则争一个名字差着,其中必有暗昧。我到家中呵,好歹着你孩儿来望你,你意下如何?(正旦云)官人是必着孩儿来看我一看。(唱)

    【啄木儿尾声】你是必传示与那李嗣源,道与俺那闵子骞,有时节教俺这子母每重相见。要相逢一面,则除是南柯梦里得团圆。(下)

    (李从珂云)奇怪也!这个婆婆说的他那孩儿,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则争着这一个小名差着:他是王阿三,我是李从珂;其中必有暗昧。我到家中问的明白,那其间来认,未为晚矣。听言说罢泪如梭,忽见受苦老婆婆。阿三小子谁名姓?多应敢是李从珂?(下)


    第四折

    (李嗣源引番卒子上,云)桃暗柳明终夏至,菊凋梅褪又春回。某乃李嗣源是也。过日月好疾也,自从在潞州长子县讨了那个孩儿来家,今经十八年光景也。孩儿十八岁也,学成十八般武艺,无有不拈,无有不会,寸铁在手有万夫不当之勇。孩儿唤做李从珂。今因王彦章下将战书来搦俺交锋,奉着俺老阿妈的将令,着某为帅,李亚子为先锋,石敬瑭为左哨,孟知祥为右哨,刘知远为中路,李从珂为合后,统领二十万大军,前去与王彦章交锋。被俺五虎将大破了王彦章,今已班师得胜回还。这一场相持厮杀,多亏了我孩儿李从珂。今俺四虎将先回,着李从珂孩儿后哨赶将来。阿妈阿者大喜;谢俺阿妈封俺五将为五侯,着俺老阿者设一宴,名唤做五侯宴,就要犒赏三军。阿者的将令,着我等的五将全了呵,来回阿者的言语。这早晚怎生不见五将来?(李亚子上,云)三十男儿鬓未斑,好将英勇展江山。马前自有封侯剑,何用区区笔砚间?某乃大将李亚子是也。奉阿妈的将令,着俺五虎将与王彦章交锋去来,今已得胜回营。比及见阿妈阿者,先见李嗣源哥哥去来;到也。兀那小番,与我报复去,道有李亚子来了也。(卒子云)理会的。(报科,云)报的阿妈得知:有李亚子来了。(李嗣源云)道有请。(卒子云)理会的。有请!(做见科)(李嗣源云)有请!将军来了也。(李亚子云)哥哥,您兄弟来了也。(李嗣源云)将军请坐!左右,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孟知祥上,云)三尺龙泉万卷书,皇天生我意何如?山东宰相山西将,彼丈夫兮我丈夫。某乃家将孟知祥是也。奉阿妈的将令,着俺五将收捕王彦章已回。有李嗣源哥哥令人请,须索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也。兀那小番,与我报复去,道有孟知祥来了也。(卒子云)理会的。报的阿妈得知:有孟知祥来了。(李嗣源云)道有请。(卒子云)理会的。有请!(孟知祥做见科,云)哥哥,您兄弟来了也。(李嗣源云)将军来了也。有阿者的将今,等俺五虎将来全了,阿者要来犒赏俺哩!将军请坐。左右,门首看者,有众将来时,报复我知道。(石敬瑭上,云)雄威赳赳定边疆,皂袍乌铠黑缨枪。天下英雄闻吾怕,则我是敢勇当先石敬瑭。某乃家将石敬瑭是也。奉俺阿妈的将令,差俺五将收捕王彦章,去到那里,则一阵,被俺五将大破王彦章,今已得胜班师回营也。有李嗣源相请,须索走一遭去。兀那小番,与我报复去,道有石敬瑭来了也。(卒子云)理会的。报的阿妈得知:有石敬瑭来了。(李嗣源云)道有请。(卒子云)理会的。有请!(做相见科)(石敬瑭云)三位哥哥,您
    兄弟来了也。(李嗣源云)将军请坐!早间奉阿妈的将令,为俺五将有功,阿妈要封俺为五侯,明日阿者要设一宴,是五侯宴,阿者亲自犒赏三军哩。待五将来全,俺一同去。(刘知远上,云)要立功名显姓,不辞鞍马劳神。某乃刘知远是也。俺奉阿妈的将令,差俺五将收捕王彦章,今已得胜还营。比及见阿妈,先见李嗣源哥哥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也。小番报复去,道有刘知远来了也。(卒子云)理会的。报的阿妈得知:有刘知远来了。(李嗣源云)道有请。(卒子云)理会的。有请!(刘知远见科,云)哥哥,刘知远得胜还营。(李嗣源云)将军请坐!今奉阿妈的将令,为俺五将有功,阿者要设一宴,是五侯宴,阿者亲自犒劳赏三军。还有谁不曾来哩?(李亚子云)有李从珂将军不曾来哩。(李嗣源云)左右,门首觑者,若来时,报复我知道。(李从珂上,云)英雄赳赳镇江河,志气昂昂整干戈。雄威凛凛人人怕,则我是敢勇当先李从珂。某乃李从珂是也。奉阿妈的将令,差俺五虎将收捕王彦章,今日得胜回营。比及见老阿妈,先见我阿妈走一遭去。兀那小番,你报复去,道有李从珂来了也。(卒子云)理会的。报的阿妈得知:有李从珂来了也。(李嗣源云)李从珂孩儿来了也。教孩儿过来。(卒子云)理会的。着你过去哩。(李从珂见科,云)阿妈,你孩儿来了也。(李嗣源云)从珂,你为何来迟?(李从珂云)阿妈,您孩儿来到潞州长子县赵家庄,遇见一个婆婆儿,树上拴着条绳子,有那觅自缢的心。您孩儿问其缘故,原来他掉了个吊桶在井里,他那主人家厉害,待取那三须钩去,怕打骂他,因此寻一个死处。您孩儿着左右人替那婆婆儿捞出那桶来与他,那婆婆儿看着您孩儿则管啼哭。您孩儿问其故,那婆婆儿言道:"我也有一个孩儿来,十八年前与了一个官人将的去了。"您孩儿问他那生时年纪,他道:他那孩儿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时生,小名唤做王阿三,如今有呵十八岁也。我又问他:"那将了你孩儿去的那个官人姓甚名谁?"不想那婆婆儿说着父亲的名字,看起来他那孩儿和您孩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则争着一个名姓。我对那婆婆儿说道:"我和那将的你孩儿去的那个官人一张纸上画字的人。"那婆婆儿啼天哭地,跪着您儿哀告道:"官人可怜见!若是回去见我那孩儿啊,是必着来看我一看儿。"父亲,您儿想来:既然父亲有了您孩儿呵,要他那别人家儿女做甚么?父亲,如今那个人在那里?唤他出来,我见他一见,着他去见他那亲娘一见去,可不好?(李嗣源做惊科,云)住、住、住,孩儿,你不知道,我是讨了一?
    龊⒍础R缤矸棠恪D秦艘膊怀桑易潘怕砣ィ幌胨粝侣砝吹绷恕H缃衲抢镉心呛⒍矗磕阈莨芩魅瞻⒄呱枰惑垩纾俏搴钛纾桶澄搴盍āD闱倚⑷ィ魅赵缛ァ#ɡ畲隅嬖疲┌⒙枵娓霾缓湍⒍担浚ɡ钏迷丛疲┧档牢蓿蚬芾镂剩。ɡ钛亲油谌丝疲疲┐隅妫愀盖资怯幸桓龊⒍矗怕砣サ绷艘病#ɡ畲隅嬖疲┘热荒悸髯盼遥豢纤担铡铡眨页龅恼饷爬础=袢斩疾幌驴纤担晃仪〔偶⒙韬退母鍪迨宥寄磕肯嚓铮渲斜厝话得痢N医袢涨也晃仕浚矫魅站葡淅习⒄吒埃么跻矢雒靼祝。ㄏ拢ɡ钏迷丛疲┐隅婧⒍チ艘玻浚ㄗ渥釉疲┤チ艘病#ɡ钏迷丛疲┼耍∷母鲂值埽夂⒍乔啄咐矗羰撬懒撕牵屹即竽昙鸵玻稍跎呛茫浚ㄊ磋┰疲└绺纾环潦拢橙缃裣热ビ氚⒄咚抵耍蛩缆魃绷耍灰胨当懔艘病#ɡ钏迷丛疲┬值埽愕赖氖恰1燃八ゼ习⒄撸巯热ゼ习⒄咦咭辉馊ァ2挥勺挡乱桑背跷抻型馊酥4隅嫒羧锨啄锶ィ冶闶翘宋蘩嵋采吮#ㄍ拢ɡ钏迷赐慕缟希钏迷丛疲┙袢阵垩绨才帕艘玻矍肜习⒄呷ダ础0⒄撸⒍星搿#ㄕ┌缌醴蛉松希疲├仙砹醴蛉耸且病N澄甯龊⒍笃屏罕檬せ鼗梗仙斫袢丈枰谎纾俏搴钛纾焕辞旌毓停搓秃⒍s垩缍及才帕艘玻虻壤仙恚胨髯咭辉馊ァ#ǔ?

    【商调】【集贤宾】我则见骨剌剌列开锦绣旗,笑吟吟齐贺着凯歌回。则听的扑冬冬鼍皮鼓擂,韵悠悠风管笛吹。第一来会俺这困彦章得胜的儿郎;第二来贺功劳做一个庆喜的筵席。我则见儿郎每笑吟吟摆在两下里,一个个赳赳雄威。他那里高擎着玉斝,满捧着香醪,他每都一齐的跪膝。

    (李嗣源、李亚子、石敬瑭、孟知祥、刘知远众将做跪下)(李嗣源递酒科,云)阿者满饮一杯!(正旦做接酒科,云)孩儿每请起来。(李嗣源云)量您孩儿每有甚功劳,着阿者如此用心!(正旦云)孩儿每请坐。(众云)孩儿每不敢也。(正旦唱)

    【逍遥乐】俺直吃的尽醉方归;转筹箸不得逃席。(李亚子做递酒科,云)将酒来,阿者满饮一杯!(正旦做接酒科,唱)住者,此盏罢;孩儿每你着他稳坐的,序长幼则论年纪。觥筹交错,李嗣源为头,各分您那坐位。

    (石敬瑭云)我与阿者递一杯。阿者满饮一杯!(正旦云)孩儿每,今日是甚么宴?(众云)今日是五侯宴。(正旦云)既是五侯宴,可怎生不见我那李从珂孩儿在那里?(李嗣源云)左右,那里?门首觑者,李从珂来时报复我知道。(李从珂上,云)便好道:事不关心,关心者焦。昨日问我阿妈那王阿三一事,我阿妈与众人左右隐讳不肯说。今日五侯宴上,若见了老阿者,我好歹要问个明白。来到也。报复去,道李从珂来了也。(卒子云)理会的。报的阿者得知:有李从珂来也。(正旦云)着孩儿过来。(卒子云)理会的,着你过去哩。(李从珂见正旦科)(正旦云)从珂孩儿来了也。(李从珂云)老阿者,您孩儿来了也。(做拜科)(正旦云)不枉了好儿也!从珂,你为何来迟也?(李从珂云)您孩儿往潞州长子县过来……(李嗣源做打拦科,云)从珂休胡说!则饮酒。(李从珂云)您孩儿往潞州长子县过来……(李嗣源打拦科,云)从珂!中说的便说,不中说的休说,则饮酒。(李从珂云)老阿者,您孩儿要说,阿妈两次三番则是拦挡,不知为何不要您孩儿说?我也不饮酒!(正旦云)李嗣源,着孩儿说,你休拦他!(李从珂云)老阿者,孩儿往潞州长子县过,见一个老婆婆儿,树上拴着条绳子,有那觅自缢的心。您孩儿问其故,他原来去井上打水,掉了桶在井里。他那主人家严恶,那婆婆儿怕打,也不敢家中取三须钩去,因此上觅个死。您孩儿令人替他捞起桶来,那婆婆儿看着您孩儿则管里啼哭。您孩儿言称道:"你为何看着我则管里啼哭?"那婆婆道:"我怎敢看着官人啼哭!当初我有一个孩儿来,十八年前与了一个官人去了;如今有呵,也有官人这般大年纪。"您孩儿问他那孩儿生时年月。那婆婆道:"我孩儿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时生,小名唤做王阿三。"您孩儿又问:"将的你孩儿去了的那个官人,他姓甚名谁?"那婆婆儿叫阿妈的名字。您孩儿想来:那婆婆儿说他那孩儿的八字,和您孩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则争个名姓。您孩儿是李从珂,他可是王阿三。您孩儿昨日个问阿妈,坚意的不肯说。今日对着老阿者与众将在此,着王阿三出来,您孩儿见他一见,怕做甚么?(正旦看李嗣源,云)孩儿,他敢见他那母亲来么?(李嗣源云)谁说道见他那父亲来?阿者休和孩儿说。您孩儿偌大年纪也,则看着他一个儿,不争阿者对着他说了呵,则怕生分了孩儿么?(正旦云)从珂孩儿,你阿妈是有个孩儿来,放马去,跌杀了也。(李从珂云)老阿者,休瞒您孩儿,便和您孩儿说呵,怕做甚么?(正旦唱)

    【醋葫芦】那时节曾记得你有个弟弟,你阿妈乞将来不曾与些好衣食。你阿妈后来生下你,教那厮放牛羊过日,到如今多管一身亏。

    (孟知祥云)阿者,您孩儿不曾与阿者递一杯酒哩。阿者,您孩儿递一杯酒,请阿者行一个酒令。今日不同往日筵会,大家都要欢喜。将酒来!您孩儿递一杯。(正旦云)孩儿每,今日是个好日辰,都要欢喜饮酒,不许烦恼。(李嗣源云)阿者说的是,都听令,则要欢喜饮酒,不许烦恼。(李从珂云)住、住、住,老阿者,这桩事您孩儿务要个明白了呵便饮酒。老阿者,对您孩儿说了罢!(李嗣源做跪科,云)阿者休和孩儿说。(正旦云)李嗣源孩儿,(唱)

    【醋葫芦】我这里低声便唤你,你可便则管里、你那里干支剌的陪笑卖楂梨,不须咱道破他早知;那孩儿举头会意,咱不说他心下也猜疑。

    (李从珂云)阿妈,和您孩儿说了罢!(李嗣源云)你教我说甚么来?(李从珂云)老阿者,对您孩儿说了罢!(正旦云)你阿妈则生了你一个,你着我说甚么来?(李从珂云)住、住、住,既然老阿者和阿妈都不肯说,罢、罢、罢,要我这性命做甚么?我就这里拔剑自刎了罢!(正旦、李嗣源、众将做扳住手夺剑科)(李嗣源云)孩儿也,不争你有些好歹呵,着谁人侍养我也,儿也!(正旦云)罢、罢、罢,李嗣源孩儿,我说也。(李嗣源云)阿者,且休和孩儿说!(正旦云)我若说了呵,(唱)

    【后庭花】则俺这李嗣源别有谁?(李嗣源做悲科)(李从珂云)老阿者,如今王阿三在那里?(正旦云)孩儿也,十八年前你阿妈大雪里在那潞州长子县抱将你来。(李从珂云)老阿者,您孩儿可是谁?(正旦唱)哎,儿也!则这个王阿三可则便是你!(李从珂云)原来我便是王阿三,兀的不气杀我也!(做昏倒科)(众做救科)(李嗣源云)从珂儿也,精细着!(正旦云)从珂儿也,苏醒者!(李从珂做醒、悲科,云)哎哟,痛杀我也!(正旦云)孩儿,省烦恼!(李从珂云)老阿者,我的亲母见受着千般苦楚,我怎生不烦恼?(李嗣源云)阿者,恰才休和他说也罢,不争孩儿知道了,如今便要去认他那亲娘去,如之奈何?(正旦唱)不争咱这养育父将他相瞒昧,(正旦云)咱是他养育父母,他见了他亲娘受无限苦楚,不争你不要他去认呵,(唱)哎,儿也!则他那嫡亲娘可是图一个甚的?他如今受驱驰,他如今六十余岁,他身单寒腹内饥,他哭啼啼担着水;你将来瞒昧者。(李嗣源云)阿者,则是生分了孩儿也。(正旦云)孩儿,他这里怕不骑鞍压马,受用快活;他那亲娘与人家担水运浆,在那里吃打吃骂。孩儿,你寻思波,(唱)

    【双雁儿】他怎肯坐而不觉立而饥?母恩临怎忘的?你着他报了冤仇雪了冤气,你着他去认义,那其间来见你。

    (李从珂做悲科)(李嗣源做唤料,云)从珂!从珂!(李从珂不应科)(李嗣源云)我唤他从珂,他不应;我如今唤他那旧小名王阿三。(李从珂做应科,云)阿妈,您孩儿有!(李嗣源云)阿者,我恰才唤他从珂,他不应;我唤他王阿三,他才应。(李嗣源说鸡鸭论云)不因此事,感起一桩故事:昔日河南府武陵县有一王员外,家近黄河岸边,忽一日闲行到于芦苇坡中,见数十个鸭蛋在地,王员外言道:"荒草坡中如何得这鸭蛋?"王员外将鸭蛋拿到家中,不期有一雌鸡正是暖蛋之时,王员外将此鸭蛋与雌鸡伏抱数日,个个抱成鸭子。雌鸡终日引领众鸭趁食,个月期程,渐渐毛羽长成。雌鸡引小鸭来至黄河岸边,不期黄河中有数只苍鸭在水浮泛,小鸭在岸忽见,都入水中,与同众鸭游戏。雌鸡在岸回头,忽见鸭雏飞入水中,恐防损伤性命,雌鸡在岸飞腾叫唤。王员外偶然出户,猛见小鸭水中与大鸭游戏。王员外道:"可怜,我道鸡母为何叫唤,原来见此鸭雏入水,认他各等生身之主。鸡母你如何叫唤?"王员外言道:"此一桩故事,如同世人养他人子一般,养杀也不亲,与此同论。"后作鸡鸭论,与世人为戒。有诗为证,诗曰:鸭有子兮鸡中抱,抱成鸭兮相趁逐。一朝长大生毛羽,跟随鸡母岸边游。忽见水中苍鸭戏,小鸭入水任漂流。鸡在岸边相顾望,徘徊呼唤不回头。眼欲穿兮肠欲断,整毛敛翼志悠悠。王公见此鸭随母,小鸭群内戏波游。劝君莫养他人子,长大成人意不留。养育恩临全不报,这的是养别人儿女下场头。哎哟,儿也,兀的不痛煞我也(正旦云)孩儿,你省烦恼。(李嗣源云)阿者,您孩儿怎生不烦恼?(李从珂做辞正旦科,云)老阿者放心!是今日说破也,可怜见您孩儿怕不在这里一身荣华;我那亲娘在那里与人家担水运浆,吃打吃骂,千辛万苦,看着至死,不久身亡,你孩儿争忍在此不去认母也?我说罢也雨泪千行,恰便似刀搅我心肠。做娘的忍饥受饿,为子的富贵荣昌。可怜见看看至死,可来报答你这养育亲娘。〔正旦云〕从珂孩儿,你则今日领百十骑人马,去认你母亲去。孩儿,你则早些儿回来!(李嗣源云)儿也,我干抬举了你这十八年也!(李从珂云)阿妈休烦恼,您孩儿认了母亲,一同的便来也。(正旦、李嗣源做悲科,云)孩儿,你早些儿回来!(李从珂做拜辞科,云)你孩儿理会的。我出得这门来,则今日领着百十骑人马,直往潞州长子县认母亲走一遭去来。我恰才拜别尊堂两泪流,则为亲娘我无限忧。我今日领兵若到长子县,拿贼与母报冤仇。(下)(正旦云)嗣源,从珂孩儿去了也。
    (李嗣源云)从珂去了也。(正旦云)嗣源孩儿,你则今日随后领着人马,直至潞州长子县看孩儿去,就将他母亲一同取将来。你都小心在意者!(众应科)您孩儿理会的。(正旦唱)

    【尾声】快疾忙摆剑戟,众番官领兵器,将孩儿紧紧的厮追随。我则是可怜见他母亲无主依,你与我疾行动一会。他认了他嫡亲娘,你与我疾便的早些儿回。(下)

    (李嗣源云)则今日俺弟兄五人点就本部下人马,随孩儿直至潞州长子县取孩儿的亲娘走一遭去。大小三军,听吾将令:则今日便索行程,接应孩儿去。驱兵领将显高强,从珂去认嫡亲娘。若到潞州长子县,管教他子母早还乡。(同下)


    第五折

    (净扮赵脖揪上,云)自家老赵,终日眼跳。山人算我,说我死到。自家赵脖揪的便是。这两日有些眼跳。颇奈那婆子无札,我使他打水饮牛,见一日要一百五十桶水。今日这早晚不见来,快着人去拿将那婆子来!(正旦担水桶上,云)似这般苦楚,几时受彻也呵!(唱)

    【双调】【新水令】则听的叫一声"拿过那贱人来",我见叫吖吖大惊小怪。狠心肠的歹大哥,欺侮俺无主意的老形骸!也是我运拙时乖,舍死的尽心儿奈。

    (正旦见净科)(净云)兀那婆子,你这一日在那里来?你死也!(正旦云)我在井边打水饮牛来。(净云)你去了这一日,打了多少水?你这贱人好生无礼!则这般和你说也不济事,你死也!将绳子来,吊起这婆子来,我直打死你便罢。你死也!(净做吊起正旦科)(正旦云)天也!可着谁人救我也?(李从珂领众卒子冲上云)某乃李从珂是也。大小三军来到这潞州长子县赵家庄也。众军围了这庄者!(众军做围了庄科了)(李从珂云)寻我奶奶在那里?(做入门科)(净云)爹爹!是甚么官人?唬杀我也!(净慌科)(正旦唱)

    【川拔棹】我则见闹垓垓、闹垓垓的军到来,一个个志气胸怀,马上胎孩;雄赳赳名扬四海,喜孜孜美满腮。

    (李从珂云)兀的吊着的不是我奶奶?小校快解了绳子,扶将来。(正旦唱)

    【七弟兄】我这里见来、料来,这个英才,入门来两步为一蓦,大踏步一伙上前来,低着头展脚舒腰拜。

    (李从珂做拜科,云)奶奶,你认的您孩儿么?(正旦唱)

    【梅花酒】他不住的唤奶奶,把泪眼揉开,走向前来,急慌忙扶策。众军卒一字摆,众官员两边排。俺孩儿是壮哉!可扑的跪在尘埃,可扑的跪在尘埃。(李从珂云)母亲,认的您孩儿王阿三么?(正旦云)谁是王阿三?(李从珂云)则我便是王阿三。(正旦与从珂做悲科)(正旦唱)

    【喜江南】儿也!今日个"月明千里故人来",这一场好事奔人来。俺孩儿堂堂状貌有人材,畅好是气概!恰便似九重天飞下一纸赦书来。

    (正旦与从珂认住,悲科)(正旦云)孩儿,若不是你来呵,那得我这性命来!(李从珂云)母亲,那打你的、欺负你的安在?(正旦指净云)是这厮打我来。(李从珂云)原来是这厮欺负我母亲来!(净云)你是谁?(李从珂云)你问我是谁?这个是我的亲娘!(赵脖揪云)这个妇人原来是你的亲娘;这等呵,我死也!(李从珂云)把这厮与我执缚了者!(李嗣源同四将上)(李嗣源云)来到这潞州长子县赵家庄也。兀的不是从珂孩儿!(李从珂云)阿妈也来了也。母亲和阿妈厮见咱。(李嗣源云)兀那婆婆,你认的我么?(正旦做见嗣源科,云)索是多谢了官人!(李嗣源觑赵脖揪云)这厮是谁?(李从珂云)阿妈,这厮便是那赵太公的孩儿。(李嗣源云)兀那厮!你那赵太公那里去了?(赵脖揪云)大人可怜见!我父亲死了也。当初改了文契,是我父亲来;如今折倒他母亲,也是我来;朝打暮骂他母亲,也是我来。事到今日,饶便饶,不饶便哈剌了罢。(李嗣源云)这厮改毁文契,欺压贫民,推赴军前斩首施行!李从珂,与你母亲换了衣服,辆起车儿,同到京师拜见老阿者阿妈去来。(正旦唱)

    【沽美酒】今日个望京师云雾霭,朝帝阙胜蓬莱,共享荣华美事谐。受用了玄纁玉帛,俺一家儿尽豪迈。

    【太平令】稳情取香车麾盖,子母每终是英才。怡乐着升平景界,端的是雍熙无赛。呀!今日个喜哉、美哉、快哉!谢皇恩躬身礼拜。

    (李嗣源云)则今日敲牛宰马,做一个庆喜的筵席。则为这李从珂孝义为先,为母亲苦痛哀怜。因葬夫典身卖命,相抛弃数十余年。为打水备知详细,认义在井口旁边。今日个才得完聚,王阿三子母团圆。

    题目王阿三子母两团圆

    正名刘夫人庆赏五侯宴

  • 杂剧·崔府君断冤家债主

    楔子

    (冲末扮崔子玉,诗云)天地神人鬼五仙,尽从规矩定方圆。逆则路路生颠倒,顺则头头身外玄。自家晋州人氏,姓崔名子玉。世人但知我满腹文章,是当代一个学者,却不知我秉性忠直,半点无私,以此奉上帝敕旨,屡屡判断阴府之事。果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同影响,分毫不错,真可畏也。我有一个结义兄弟,叫做张善友,平日尽肯看经念佛,修行办道。我曾劝他早些出家,免堕尘障。争奈他妻财子禄,一时难断,如何是好?(叹科,云)嗨,这也何足怪他,便是我那功名两字,也还未能忘情。如今待上朝取应去,不免到善友宅上,与他作别走一遭。正是:劝人出世偏知易,自到临头始觉难。(下)(正末扮张善友同老旦扮卜儿上,云)自家姓张,是张善友,祖居晋州古城县居住,浑家李氏。俺有个八拜交的哥哥是崔子玉,他要上朝进取功名,说在这几日间,过来与我作别。天色已晚,想是他不来了也。浑家,你且收拾歇息者。(卜儿云)是天色晚了,俺关了门户,自去歇息咱。(做睡科)(净扮赵廷玉上,诗云)釜有蛛丝甑有尘,晋州贫者独吾贫。腹中晓尽世间事,命里不如天下人。自家姓赵,双名廷玉。母亲亡逝已过,我无钱殡埋。罢、罢、罢,我是个男子汉家,也是我出于无奈,学做些儿贼。白日里看下这一家人家,晚间偷他些钱钞,埋葬我母亲,也表我一点孝心。天啊!我几曾惯做那贼来?也是我出于无奈,我今日在那卖石灰处,拿了他一把儿石灰。你说要这石灰做甚么?晚间掘开那墙,撒下些石灰。若那人家不惊觉便罢,若惊觉呵叫道"拿贼"!我望着这石灰道上飞跑。天啊!我几曾惯做那贼来?我今日在蒸作铺门首过,拿了他一个蒸饼。你说要这蒸饼做甚么?我寻了些乱头发折针儿,放在这蒸饼里面,有那狗叫,丢与他蒸饼吃,签了他口叫不的。天啊!我几曾惯做那贼来?来到这墙边也,随身带着这刀子,将这墙上剜一个大窟窿,我入的这墙来。(做撒石灰科,云)我撒下这石灰。(做瞧科,云)关着这门哩。随身带着这油罐儿,我把些油倾在这门桕里,开门呵便不听的响。天呵!我几曾惯做那贼来?(内云)你是贼的公公哩!(赵做听科)(正末云)浑家,试问你咱,我一生苦挣的那五个银子,你放在那里?(卜儿云)我放在床底下金刚腿儿里。你休问,则怕有人听的。(正末云)浑家,你说的是,咱歇息咱。(赵做偷银子出门科,云)我偷了他这五个银子,不知这家儿姓甚么?今生今世,还不的他,那生那世,做驴做马填还你。偷了五锭银,埋殡我双亲。那世为驴马,当来必报恩。(下)(正末、卜儿惊科,云)浑家,兀的不有贼来?你看
    那箱笼咱。(卜儿云)箱笼都有。(正末云)看咱那银子咱。(卜儿做看科,云)呀,不见了奶子,可怎了也!(正末云)我说甚么来?天色明了也,且不要大惊小怪的,悄悄里缉访贼人便了。(外扮和尚上,诗云)积水养鱼终不钓,深山放鹿愿长生。扫地恐伤蝼蚁命,为惜飞蛾纱罩灯。贫僧是五台山僧人,为因佛殿崩摧,下山来抄化了这十个银子,无处寄放。此处有一个长者,是张善友,我将这银子寄与他家去。这是他门首,善友在家么?(正末云)谁唤门哩,我试去看咱。(做见科,云)师父从那里来?(和尚云)我是五台山僧人,抄化了十个银子。一向闻知长者好善,特来寄放你家,待别处讨了布施,便来取也。(做交砌末科)(正末云)寄下不妨,请师父吃了斋去。(和尚云)不必吃斋,我化布施去也。(下)(正末云)浑家,替师父收了这银子。(卜儿云)我知道。(背云)我今日不见了一头钱物,这和尚可送将十个银子来,我自有分晓。(正末云)浑家,恰才那师父寄的银子,与他收的牢着。我今日到东岳圣帝庙里烧香去,倘或我不在家,那和尚来取这银子,浑家,有我无我,你便与他去。他若要斋吃,你就整理些蔬菜,斋他一斋,也是你的功德。(卜儿云)我知道。(正末云)我烧香去也。(下)(卜儿云)岂不是造化!我不见了五个,这和尚倒送了十个。张善友也不在家,那和尚不来取便罢,若来呵,我至死也要赖了他的,那怕他就告了我来。(和尚上,云)贫僧抄化了也。我可去张善友家中,取了银子回五台山去。张善友在家么?(卜儿云)是那和尚来取银子也。我出去看咱,师父那里来?(和尚云)我恰才寄下十个银子,特来取去。(卜儿云)这个师父,你敢错认了也?俺家里几时见你甚么银子来?(和尚云)我早起寄在善友跟前。大嫂,你怎么要赖我的?(卜儿云)我若见你的呵,我眼中出血。我若赖了你的呵,我堕十八重地狱。(和尚云)住、住、住,兀那婆婆你听者,我是十方抄化来的布施,我要修理佛殿,寄在你家里,你怎么要赖我的?你今生今世赖了我这十个银子,到那生那世少不得填还我。你听者:我是一僧人,化了十锭银。我着你念彼观音力,久已后还着本人。哎哟!这一会儿害起急心疼来,我且寻太医调理去也。(下)(卜儿云)和尚去了也。等善友来家呵,我则说还了他银子。善友敢待来也。(正末上,云)浑家,我烧香回来也。那和尚曾来取银子么?(卜儿云)刚你去了,那和尚就来取,我两手交付与他去了。(正末云)既是还了他呵,好、好、好。浑家安排下茶饭,则怕俺崔子玉哥哥来。(崔子玉上,云)转过隅头,抹过裹角,可早来到张家了。善友兄弟
    在家么?(正末出,云)哥哥请家里来。(做见科,崔子玉云)兄弟,我观你面色,敢是破了些财?(正末云)虽然破了些,也不打紧。(崔子玉云)你媳妇儿气色,倒像得些外财的。(卜儿云)有甚么外财那?(崔子玉云)兄弟,我今日要上朝求官应举去,一径的与你作别来。(正末云)哥哥,兄弟有一壶水酒,就与哥哥饯行,到城外去来。(做同行科,云)浑家,斟过酒来,送哥哥一杯。(做送酒,崔子玉回酒科,云)兄弟,我和你此一别,又不知几年得会。我有几句言语,劝谏兄弟,你试听者。(诗云)得失荣枯总在天,机关用尽也徒然。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无药可延卿相寿,有钱难买子孙贤。甘贫守分随缘过,便是逍遥自在仙。(正末云)多承哥哥劝戒,只是你兄弟善缘浅薄,出不得家。也有几句儿言语,诵与哥哥听。(词云)也不恋北疃南主,也不恋高堂邃宇。但容膝便是身安,目下保寸男尺女。冷时穿一领布袍,饥时餐二盂粳粥。除此外别无狂图,张善友平生愿足。(唱)

    【仙吕】【忆王孙】粗衣淡饭且淹消,养性修真常自保,贫富一般缘分了。任白发不相饶,但得个稚子山妻,我一世儿快活到老。(同卜儿下)(崔子玉云)兄弟同媳妇儿回家了也,俺自登途去咱。(诗云)此行元不为功名,总是尘根未得清。传语山中修道侣,好将心寄白云层。(下)


    第一折

    (正末同卜儿,净扮乞僧、丑扮福僧,二旦上)(正末云)老夫张善友,离了晋州古城县,搬到了这福阳县,一住三十年光景也。自从被那贼人偷了我五个银子去,我这家私,火焰也似长将起来。婆婆当年得了大的个孩儿,唤做乞僧,年三十岁也。以后又添的这厮,是第二个,唤做福僧,年二十五岁也。这个媳妇儿是大的孩儿的,这个媳妇是第二个的。这大的个孩儿,披星带月,早起晚眠,这家私多亏了他。老夫不知造下甚么孽来,轮到这小的个孩儿,每日则是吃酒赌钱,不成半分儿器。兀那厮!我问你咱,恁是呵,几时是了也?(福僧云)父亲,你孩儿幼小,正好奢华受用。有的是钱,使了些打甚么紧?(乞僧云)兄弟,你怎生这等把钱钞不着疼热使用?可不疼杀我也。(正末叹科,云)这都是命运里招来的,大的个孩儿,你不知道,听我说与你咱。(唱)

    【仙吕】【点绛唇】浊骨凡胎,递生人海,三十载。也是我缘分合该,(带云)正为这泼家私呵,(唱)我也曾捱淡饭黄齑菜。

    【混江龙】俺大哥一家无外,干家活计觅钱财,积垒下前厅后阁,更攒下万贯家财。俺大哥爷娘行能行孝道,也是我前世里积阴功,苦修来。大的儿甘心守分,量力求财,为人本分,不染尘埃,衣不裁绫罗段疋,食不拣好歹安排,爷娘行千般孝顺,亲眷行万事和谐。若说着这个禽兽,知他怎天地栽排?每日向花门柳户,舞榭歌台,铅华触眼,酒肉拥颏,但行处着人骂,惹人嫌,将家私可便由他使,由他卖。这的是破家五鬼,不弱如横祸非灾。

    (乞僧云)父亲,这家私费了我多少辛苦积攒就的,到那兄弟手里,多使去了。兀的不疼杀我也!(正末云)大哥,这家私都亏了你。兀那厮!我问你咱:你这几时做甚么买卖来?(福僧云)偏我不曾做买卖,打一日双陆,曲的腰节骨还是疼的。你可知道我受这等苦哩!(正末唱)

    【油葫芦】贼也你搭手在心头自监解,这家私端的是谁挣扎,则你那二十年何曾道觅的半文来?你、你、你,则待要撞着的赊下逢着的买,到家呵抹着的当了拿着的卖。你、你、你,无花呵眼倦开,无酒呵头也不抬。引着些个泼男泼女相扶策,你、你、你,则待每日上花台。

    (福僧云)父亲,你孩儿趁着如此青年,受用快活,也还迟哩!(乞僧云)可知你受用快活,单只苦了谁也。(正末唱)

    【天下乐】贼也这的是安乐窝中且避乖,这厮从来会放歹,我若不官司行送了你和姓改。(云)我老夫还不曾道着,俺婆婆便道:老子,他也好啰。(唱)做爹的道不才,做娘的早放乖,惯的这厮千自由百自在。

    (云)兀那厮,你曾少人的钱钞来么?(福僧云)呸!长进啊,我并不曾少人钱钞。(净扮杂当上,云)张二舍,你少我五百瓶的酒钱,快些拿出来还我。(乞僧云)父亲,兄弟欠了人家酒钱,在门首讨哩。(正末云)你说不少钱,门首有人索酒钱那!(福僧云)还了他便罢,打甚么不紧?(乞僧云)还有甚么不还了他,只亏了你。(卜儿云)大哥,你还了他罢。(乞僧云)罢、罢、罢,我还,我还。兀的不心疼杀我也。(做发付科)(杂当下)(丑扮杂当上,云)张二舍,你少我爷死钱,只管要我讨,还不拿出来,(乞僧云)父亲,门首讨甚么,爷死钱,在那里嚷。(正末云)甚么爷死钱?(福僧云)你看这老头儿,这些也不懂的。父亲在日,问他甚么爷死钱?(福僧云)你看这老头儿,这些也不懂的。父亲在日,问他借了一千贯钞,父亲若死了,还他二千贯钞。堂上一声举哀,阶下本利相对,这不是爷死钱!(正末叹科,云)嗨,有这样钱借与那厮使来?(唱)

    【那吒令】你看这倚势口,啰巷拽街;气的我老业人,亡魂丧魄;你看这少钞脸,无颜落色。(福僧云)这也只使得自己一,有甚么妨碍!(正末云)禽兽!你道是使了钱是自己的,(唱)怎做的自己钱无妨碍!(正末云)禽兽!你道是使了钱是自己的,(唱)怎做的自己钱无妨碍?兀的不气穷破我这胸怀。

    【鹊踏枝】一会家上心来,想这厮不成才!气的我手脚酸麻,东倒西歪。贼也,你少有的破了家宅,倒不如两下里早早分开。

    (福僧云)就分开了,倒也干净,随我请朋友耍子。(正末唱)

    【寄生草】你引着些帮闲汉,更和这吃剑才。你只要杀羊造酒将人待,你道是使钱撒镘令人爱,你怎知囊空钞尽招人怪!气的我老业人目下一身亡。(带云)我死了呵,(唱)恁时节可也还彻你冤家债。(云)大哥,这也没奈何,你还了者。(乞僧云)父亲,你孩儿披星戴月,做买做卖,一文不使,半文不用,怎生攒下这家私,都着他花费了也。(卜儿云)大哥,你还他罢。(乞僧云)我还,我还。(做发付科,云)还了你去罢。(杂当云)还了我钱,我回家去也。(下)(正末云)婆婆,趁俺两口儿在,将这家私分开了罢。若不分开呵,久已后吃这厮凋零的无了。(卜儿云)老的,这家私分他怎么,还是着大哥管的好。(正末云)只是分开了罢。大哥,你将应有的家私,都搬出来,和那借钱钞的文书也拿将出来。(乞僧云)理会的。(正末云)婆婆,家私都在这里。三分儿分开者。(福僧云)分开这家私倒也好,省的絮絮聒聒的。(卜儿云)老的,怎生做三分儿分开?(正末云)他弟兄每两分,我和你留着一分。(卜儿云)这也说的是,都依着你便了。(正末唱)

    【赚煞】你待要沙暖睡鸳鸯,我则会岁寒知松柏,你将我这逆耳良言不采。这家私亏煞俺爷娘生受来,我便是释迦佛也恼下莲台。想这厮不成才,因此上各自分开,随你商量做买卖。常言道山河易改,本性儿还在,我则怕你有朝福过定生灾。(同下)


    第二折

    (崔子玉冠带引祗候上,诗云)满腹文章七步才,绮罗衫袖拂香埃。今生坐享皇家禄,不是读书何处来!小官崔子玉是也。自与兄弟张善友别后,到于京都阙下,一举状元及第,所除磁州福阳县令。谁想兄弟也搬在这县中居住。闻说他大的孩儿,染了一个病证,未知好殚若何?今日无甚事,张千,将马来,小官亲身到兄弟家中探病走一遭去。(诗云)骏马慢乘骑,两行公吏随。街前休喝道,跟我探亲知。(下)(净扮柳隆卿、丑扮胡子转上,诗云)不养蚕来不种田,全凭说谎度流年。为甚阎王不勾我,世间刷子少我钱。小子叫做柳隆卿,这个兄弟是胡子转。在城有张二舍,是一个真傻厮,俺两个帮着他赚些钱钞使用。这几日家中无盘缠,俺去茶坊里坐下,等二舍来,有何不可?(胡净云)你在茶坊里坐的,我寻那傻厮去。这早晚敢待来也。(福僧上,云)自家张二舍。自从把家私分开了,好似那汤泼瑞雪,风卷残云,都使的光光荡荡了。如今则有俺哥哥那份家私,也吃我定害不过,俺哥哥如今染病哩。好几日不曾见我两个兄弟,到茶坊里问一声去。(做见二净科,云)兄弟,这几日不见你,想杀我也。(胡净云)小哥,我正寻你哩。茶坊里有柳隆卿在那里等你,我和你去来。(相见科)(福僧云)兄弟好么?(柳净云)小哥,一个新下城的小娘子,生的十分有颜色,俺一径的来寻你。你要了他罢,不要等别人下手,先抢去了。(福僧云)你先总承别人罢,我可无钱了。(胡净云)你哥哥那里有的是钱,俺帮着你到那里讨去来。(福僧云)这等我与你去。(同下)(正末引杂当上,云)自从将家私做三分儿分开了,二哥的那一份家私,早凋零的没一点儿了。大哥见二哥是亲兄弟,又将他收留在家中住。不想那厮将大哥的家私,又使的无了。大哥气的成病,一卧不起,求医无效,服药无灵,看看至死,教我没做摆布。小的,咱和你到佛堂中烧香去来。(杂当云)爹,咱就烧香去。(正末唱)

    【商调】【集贤宾】自分开近并来百事有,这的是为儿女报官囚。闪的个老业人不存不济,则俺这养家儿千死千休。这的是天网恢恢,果然道疏而不漏。(带云)若俺大哥有些好列呵,(唱)怎发付这无主意的老业人张善友?三十年一梦庄周。我恰便是俞阳般服药酒,恰便似庄子叹骷髅。

    【逍遥乐】我则索仰神灵保佑,为孩儿所事存心,我怎肯等闲罢手!儿也,闪的我来有国难投,忍不住两泪交流。莫不是我前世里烧香不到头,我则索把神灵来祷咒。只愿的减罪消灾,绝虑忘忧。(云)来到这佛堂前。我推开佛堂门。(做跪科,云)小的每将香来。家堂菩萨,有这大的个孩儿,多亏了他早起晚眠,披星戴月,挣揣下这个家私,今日可有病;小的个孩儿,吃酒赌钱,不成半器,他可无病。家堂爷爷,怎生可怜见老汉,着俺大的个孩儿,这病痊可咱。(做拜科)(唱)

    【梧叶儿】小的个儿何曾生受,他则待追朋趁友,每日家无月不登楼。大的个儿依先如旧,常则待将无做有,巴不得败子早回头,(带云)圣贤也!(唱)你怎生则拣着这个张善友心疼下便下手?

    (杂当报,云)爹爹,大哥发昏哩!(正末云)既然大哥发昏,小的跟着我看大哥去来。(同下)(大旦扶乞僧同卜儿上,乞僧云)娘也,我死也。(卜儿云)大哥,你精细着。(乞僧云)我这病觑天远,入地近,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卜儿云)孩儿,你这病,可怎生就觉重了也?(乞僧云)娘也,我这病你不知道,我当日在解典库门前,适值那卖烧羊肉的走过。我见了这香喷喷的羊肉,待想一块儿吃,我问他多少钞一斤,他道两贯钞一斤。我可怎生舍的那两贯钞买吃?我去那羊肉上将两只手捏了两把,我推嫌羊瘦,不曾买去了。我却袖那两手肥油,到家里盛将饭来,我就那一只手上油舔几口,吃了一碗饭。我一顿吃了五碗饭,吃得饱饱儿了,我便瞌睡去。留着一只手上油,待吃晌午饭。不想我睡着了,漏着这只手,却走将一个狗来,把我这只手上油都吮干净了。则那一口气,就气成我这病。我昨日请一个太医把脉,那厮也说的是,道我气裹了食也。(卜儿云)孩儿既是这等起的病,你如今只不要气,慢慢的将养。(乞僧云)唤的我父亲来,我吩咐他咱。(正末同杂当上,云)婆婆,大哥病体如何?(乞僧云)父亲,我死也。(正末做悲科,云)儿呵,则被你痛杀我也。(唱)

    【醋葫芦】你胸脯上着炙,肚皮上用手揉。俺一家儿烧钱烈纸到神州,请法师唤太医疾快走。将那俺养家儿搭救,则教我肠慌腹热似烧油。

    (乞僧云)父亲,我顾不得你,我死也。(做死科)(正末同卜儿哭科,云)儿也,你忍下的便丢了我去,教我兀的不痛杀了也。(唱)

    【幺篇】我则见他直挺挺僵了脚手,冷冰冰禁了牙口。俺一家儿那个不啼啼哭哭破咽喉,则俺这养家儿半生苦受。(带云)天那!(唱)常言道好人俫不长寿,这一场烦恼怎生收?

    (云)婆婆,大哥死了也,将些甚么供养的来?一壁厢着人去请崔县令哥哥来。(杂当云)理会的。(崔子玉上,云)小官崔子玉,去看张善友的孩儿,可早来到也。张千,接了马者。(见科,云)呀,原来善友的孩儿死了也。兄弟你可省烦恼波。(正末云)哥哥,大的个孩儿已死,眼见兄弟的老命也不久了也。(崔子玉云)兄弟,常言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这也是个大数,且省烦恼。(福僧同二净上)(柳净云)小哥,说你哥哥死了,到家中看有甚么东西,你拿与俺两个拿着先走。(福僧云)说的是,你跟将我来,拿着壶瓶台盏便走。我可无眼泪,怎么啼哭?(柳净云)我手帕角头,都是生姜汁浸的,你拿去眼睛边一抹,那眼泪就尿也似流将出来。(做递砌末,福僧哭科,云)我那哥哥也,你一文不使,半文不用,可不干死了你。我那爹也,你不偏向我那哥哥也。我那娘也,你如今只有的我一个也。我那嫂嫂也,我那老婆也。(做怒科,云)怎生没个睬我的?看起来我是傻厮那。(正末唱)

    【幺篇】只见那两个帮闲的花满头,这一个败家的面带酒。你也想着一家儿披麻带孝为何由?故来这灵堂里寻斗殴。直恁般见死不救,莫不是你和他没些瓜葛没些忧?

    (云)兀那厮,大哥死了,消受不的你奠一盏儿酒。(福僧云)老人家不要絮聒,等我浇奠。(做奠酒)(将台盏与净)(卜儿夺科,云)你将的那里去?(福僧推卜儿科,云)你们自去。(柳净云)有了东西也,俺跑、跑、跑。(同胡下)(卜儿云)兀的不气杀我也。(做死科)(乞僧做起叫科,云)我那台盏也。(正末云)孩儿,你不死了来?(乞僧云)被那两个光棍抢了我台盏去,我死也怎么舍得?(正末云)婆婆,由他将的去罢。呀,婆婆死了也。天那!可是老汉造下甚么孽来,大的个孩儿死了,婆婆又死了。天那!兀的不痛杀老汉也。(崔子玉云)兄弟少烦恼,这都是前生注定者。(正末做悲科)(唱)

    【穷河西】你道死和生,都是天数周,怎偏我子和娘拔著短筹?我如今备棺椁将他殡,不如我这业尸骸又著那个收?

    (云)下次小的每,将婆婆和大哥哥扶在一壁厢,买两个棺椁殡了者。(杂当云)理会的。(做扶下)(正末悲科,唱)

    【凤鸾吟】怎不著我愁,这烦恼甚日休,天那!偏是俺好夫妻不到头。怎不著我愁,这烦恼甚日休,天那!偏是俺养家儿没福留。(崔子玉云)兄弟,你的寿算也还远哩,这家私便破散了些,打甚么不紧!且省烦恼波。(正末唱)想人生到中年以后,这光阴不久,还望甚家缘成就!随你便攒黄金过北斗,只落的干生受,天那!早寻个落叶归秋。

    (云)老汉大的个孩儿死了,婆婆又死了。我老汉不知造下甚么孽来。(崔子玉云)兄弟,你休烦恼者。(正末唱)

    【浪来里煞】这烦恼神不知鬼不觉,天来高地来厚。本指望一家儿相守共白头,到如今夫妻情父子恩都做了一笔勾。落得个自僝自僽,(做悲科,云)天那!(唱)则除非向来生重把那生修。(下)

    (崔子玉叹科,云)嗨,谁想他大的孩儿,连婆婆都亡化了。我那兄弟还不省哩。(诗云)善友今年命运低,妻亡子丧两重悲。前生注定今生业,天数难逃大限催。(下)


    第三折

    (正旦扶福僧上)(福僧云)哎哟!害杀我也,怎么不见父亲来?(二旦叫云)大娘,你与我请将父亲来者。(大旦做应请,正末领杂当上,云)自从大的个孩儿死了,婆婆又死了,家私又散尽了。如今小的个孩儿又病的重了,教老汉好生烦恼也呵。(唱)

    【中吕】【粉蝶儿】活计萧疏,正遭逢太平时序,偏是我老不著暮景桑榆。典了庄宅,卖了田土,销乏了几多钱物。委实的不曾半霎儿心舒,一天愁将我这两眉攒聚。

    【醉春风】恨高似万重山,泪多如连夜雨。眼见的儿亡妻丧,又有个病着床,老业人你畅好是苦,苦。则俺这小的个孩儿倘有些好歹,可著我那埚儿发付。

    (做见科,云)二哥,你这病证如何?(福僧云)父亲,我死也。(正末云)老汉则有这小的个孩儿,可又病的重。天啊!怎生可怜见老汉,留下小的个孩儿,送老汉归土,可也好那。(唱)

    【红绣鞋】祷祸了千言万语,天啊!则愿的小冤家百病消除。儿也,便使的我片瓦根椽一文无,但存留的孩儿在,就是我护身符,又何必满堂金才是福?(云)二哥,你这早晚面色不好。你有甚么遗留言语,吩咐我咱。(福僧云)父亲,你不知道我这病。别人害的是气蛊水蛊,我害的是米蛊。(正末云)如何是米蛊?(福僧云)若不是米蛊呵,怎生偌大一个栲栳?父亲,我顾不的你也。(做死伏科)(正末做哭科,云)儿呵,则被你痛杀我也。(唱)

    【迎仙客】还只道沉沉的卧著床褥,谁知他悠悠的赴了冥途,空把我孩儿叫道有千百句。阎君也,你好狠心肠;土地也,你好歹做处。闪的我鳏寡孤独,怎下的便撇了你这爹先去。

    (云)二哥也死了。下次小的每买一具棺木来,埋葬了者(杂当云)理会的。(扶福僧下)(正末云)两个媳妇儿,你来,两个孩儿都亡了,我的婆婆又亡了。我无儿不使妇,你两个可也有爷和娘在家里,不如收拾了一房一卧,各自归宗去罢。要守孝也由的你,便要嫁人也由的你。(两旦做悲科,云)哎呀,痛杀俺也!俺妯娌二人,收拾一房一卧,且回爷娘家守孝去。男儿也,只被你痛杀我也。(诗云)俺妯娌命运低微,将男儿半路抛离。拚的守孤孀一世,断不肯向他人再画蛾眉。(同下)(正末做悲科,云)两个孩儿死了,两个媳妇儿又归宗去了。我婆婆又亡了,则撇下老业人独自一个。我仔细想来,不干别人事,都是这当境土地和这阎神,勾将俺婆婆和两个孩儿去了。我如今待告那崔县令哥哥,着他勾将阎神土地来,我和他对证,有何不可!不免拽上这门,我首告他走一遭去。(下)(崔子玉引张千、祗候上)(诗云)冬冬衙鼓响,公吏两边排。阎王生死殿,东岳吓魂台。小官崔子玉是也。今日升厅,坐起早衙。张千,喝撺厢。(张千云)在衙人马平安,抬书案。(正末上,跪科)(崔子玉云)阶下跪着的不是张善友兄弟,你告甚么?(正末云)哥哥与老汉做主咱。(崔子玉云)是谁欺负你来,你说那词因,我与你做主。(正末云)我不告别人,我告这当境土地和阎神。哥哥,你差我去勾将他来,等我问他,俺两个孩儿和婆婆,做下甚么罪过,他都勾的去了。(崔子玉云)兄弟,你差了也。这是阴府神祗,你告他怎的?(正末起科)(唱)

    【白鹤子】他本是聪明正直神,掌管著寿夭存亡簿。怎不容俺夫妇到白头?(带云)我那两个孩儿呵!(唱)也著他都死因何故?

    (崔子玉云)兄弟,阳世间的人,我便好发落。他阴府神祗,我如何勾的他来?便勾了来,我也断不的。(正末云)哥哥,你断不的他?从古以来,有好几个人,都也断的,怎生哥哥便断不的?(崔子玉云)兄弟,那几个古人断的?你试说与咱听。(正末唱)

    【幺篇】哎,想当日有一个狄梁公曾断虎,有一个西门豹会投巫。又有个包待制白日里断阳间,他也曾夜断阴司路。

    (崔子玉云)兄弟,我怎比得包待制,日断阳间,夜断阴间,你要告到别处告去。(正末云)俺婆婆到这年纪,便死也罢了。难道俺两个孩儿留不的一个?(唱)

    【上小楼】俺孩儿也不曾讹言谎语,又不曾方头不律。俺孩儿量力求财,本分随缘,乐道闲居。阎神也有向顺,土地也不胡突。可怎生将俺孩儿一时勾去,害的俺张善友牵肠割肚。

    (崔子玉云)你两个孩儿和你的浑家,必然有罪犯注定该死的。你要问他,也好痴哩!(正末云)俺那婆婆和两个孩儿呵!(唱)

    【幺篇】又不曾触忤著那尊圣贤,蹅践了那座庙宇。又不曾毁谤神佛,冒犯天公,堕落酆都。合著俺子共母,妻共夫,一家儿完聚,(做悲科,云)俺两个孩儿死了,婆婆又死了,两个媳妇儿也归宗去了。(唱)可怜见送的俺灭门绝户。

    (做跪科,云)望哥哥与我勾将阎神土地来,我和他折证咱。(崔子玉云)兄弟,我才不说来,假如阳世间人,我便断的,这阴府神祗,我怎么断的他?你还不省哩,快回家中去。(正末起科,唱)

    【耍孩儿】神堂庙宇偏谁做?无过是烈士忠臣宰辅。但生情发意运机谋,早明彰报应非诬。(云)哥哥,这桩事你不与我断,谁断?(唱)难道阳世间官府多机变,阴府内神灵也混俗。把森罗殿都做了营生铺,有钱的免了他轮回六道,无钱的去受那地狱三涂。

    【二煞】我如今有家私谁管顾?有钱财谁做主?我死后谁浇茶、谁奠酒、谁啼哭?谁安灵位谁斋七?谁驾灵车谁挂服?止几个忤作行送出城门去,又无那花棺彩舆,多管是席卷椽舁。

    【煞尾】天那!最苦的是清明寒食时,别人家引儿孙祭上祖。只可怜撇俺在白杨衰草空山路,有谁来墓顶上与俺重添半抔儿土。(下)

    (崔子玉笑云)张善友去了也。此人虽是个修行的,却不知他那今生报应,因此愚迷不省。且待他再来告时,我着他亲见阎君,放出两个孩儿和那浑家,等他厮见,说知就里。(诗云)方信道暗室亏心,难逃他神目如电。今日个显报无私,怎倒把阎君埋怨。(下)


    第四折

    (正末上,云)老汉张善友。昨日到俺哥哥崔子玉跟前告状来,要勾他那土地、阎神和俺折证。怎当俺哥哥千推万阻,只说阴府神灵,勾他不得。今日到那城隍庙里再告状去。有人说道,城隍也是泥塑木雕的,有甚么灵感在那里?你哥哥不比他人,日断阳间,夜理阴间,还赛过那包待制,你怎么不告去?因此只得又往这福阳县里走一遭去来。(下)(崔子玉引祗从上,诗云)法正天须顺,官清民自安。妻贤夫少祸,子孝父心宽。我崔子玉为何道这几句?只因我兄弟张善友,错怨土地、阎神屈勾了他妻儿三命,要我追摄前来,与他对证。我只说一个断不得,回他去了。料他今日必然又来,我自有个主意。张千,今日坐早衙,与我把放告牌抬出去者。(祗从云)理会的。(正末上,云)哥哥可怜,与兄弟做主咱。(崔子玉云)兄弟,你说那词因上来。(正末云)我老汉张善友,一生修善,便是俺那两个孩儿和婆婆,都也不曾做甚么罪过,却被土地、阎神,屈屈勾将去了。只望哥哥准发一纸勾头文书,将那土地、阎神,也追的他来,与老汉折证一个明白。若是果然该受这业报,我老汉便死也得瞑目。(崔子玉云)兄弟,你好葫芦提也。我昨日不曾说来,阳世间的人,我便断的,阴府神祗,我怎么断的?(正末云)哎哟!一阵昏沉,我且暂睡咱。(做睡科)(崔子玉云)此人睡了也。我著他这一番似梦非梦,直到森罗殿前便见端的。(虚下)(鬼力上,云)张善友,阎神有台湾省。(正末惊起科,云)怎生阎神有勾?我正要问那阎神去哩。(下)(阎神引鬼力上,诗云)荡荡威灵圣敕差,休将闲事恼心怀。空中若是无神道,霹雳雷声那里来?吾神乃十地阎君是也。今有阳间张善友,为儿亡妻丧,告着俺土地、阎神。鬼力,与我摄将那张善友过来。(鬼力云)理会的。(鬼力做拿正末上科)行动些。(正末唱)

    【双调】【新水令】一灵儿监押见阎君,闪的我虚飘飘有家难奔。明知道空撒手,怕甚么业随身!托赖著阴府灵神,得见俺那阳世间的儿孙,便死也亦无恨。

    【驻马听】想人生一刬的钱亲,呆痴也岂不闻有限光阴有限的身?咱死后只落得半丘儿灰衬,这的是百年谁是百年人,都被那业钱财无日夜费精神。到如今这死尸骸虽富贵谁埋殡?活时节不肯使半文,死了也可有你那一些儿分。

    (鬼力云)过去跪着。(正末见跪科,阎神云)张善友,你知罪么?(正末云)上圣,我张善友不知罪。(阎神云)你推不知,你在阳间,告著谁来?(正末云)我告阎神、土地,他把我婆婆和两个孩儿,犯下什么罪过,都勾的去了?我因此上告他。(阎神云)兀那张善友,你要见你两个孩儿么/(正末云)可知要见哩。(阎神云)鬼力,将他两个孩儿摄过来者。(鬼力云)理会的。(唤乞僧、福僧上)(正末见惊科,云)兀的不是我两个孩儿!大哥,你家去来。(乞僧云)我是你甚么孩儿!我当初是赵廷玉,不合偷了你家五个银子,我如今加上几百倍利钱,还了你家的,和你不亲,不亲。(正末云)儿也!我为你呵,哭的我眼也昏了,你今日刬的道和我不亲?儿也!你好下的也呵。(唱)

    【沽美酒】你怎生直恁的心性狠,全无些旧眼分,可便是亲者如同那陌路人。只为你哭的我行眠立盹,(见福僧科,云)二哥,咱家去来。(福僧云)谁是你孩儿!(正末云)你是我第二的孩儿。(福僧云)我是你的儿?老的,你好不聪明!我前身元是五台山和尚,你少我的来,你如今也加倍还了我的也。(正末做叹科)(唱)两下里将我来不偢问。

    (云)这生忿忤逆的贼也!罢了,大哥,你也须认的我。(唱)

    【太平令】他平日里常只待寻争觅衅,儿也,你怎的也学他背义忘恩?这忤逆贼从来生忿,你须识一个高低远近。(云)大哥,跟我家去来。(乞僧云)我填还了你的,俺和你不亲了也。(正末唱)你道我不亲强亲,咱须是你父亲,呀,好教我一言难尽。(阎君云)着这两个速退。(鬼力引乞僧、福僧下)(阎君)云你要见你那浑家么?(正末云)可知要见哩。(阎君云)鬼力,与我开了酆都城,拿出张善友的浑家来。(鬼力押卜儿上,见科)(正末云)婆婆,你为甚么来?(卜儿做哭科,云)老的也,我当初不合混赖了那五台山和尚十个银子。我死归冥路,教我十八层地狱,都游遍了也。你怎生救我咱?(正末做叹科,云)那五台僧人的银子,我只道还他去了,怎知赖了他的来?(唱)

    【水仙子】常言道莫瞒天地莫瞒人,心不瞒人祸不侵。你若今苦也啰,刀山剑岭都游尽,怎做的阎罗王有向顺,摆列着恶鬼能神。(卜儿云)我受苦不过,你好生超度我咱。(阎君云)鬼力,还押入酆都去。(正末唱)才放出森罗殿,又推入地狱门,哎哟,你畅好是下的波阎君。

    (鬼力押卜儿哭下)(阎君云)张善友,你有一个故人,你可要见么?(正末云)可知要见哩。(阎君云)我与你去请那尊神来,与你相见咱。(下)(崔子玉上)(正末做见科,云)何方圣者?甚处灵神?通名显姓咱。(崔子玉云)张善友,休推梦里睡里。(正末做觉科,云)好睡也。(崔子玉云)兄弟,你适才看见些甚么来?(正末云)哥哥,你兄弟都见了也。(唱)

    【雁儿落】我也曾有三年养育恩,为甚的没一个把亲爷认?原来大的儿是他前生少我钱,小的儿是我今世偿他本。

    【得胜令】这都是我那婆婆也作业自殃身,遗累及儿孙。再休提世上无恩怨,须信道空中有鬼神。(崔子玉云)兄弟,你省悟了么?(正末云)哥哥,张善友如今才省悟了也。(唱)总不如安贫,落一个身困心无困。这便是修因,也免的钱亲人不亲。

    (崔子玉云)兄弟,你直待今日,方才省悟,可是迟了。兄弟,你听者:听下官从头细数,犯天条合应受苦。则为你奉道看经,俺两人结为伴侣。积攒下五个花银,争奈你命中没福。大孩儿他本姓赵,做贼人半银偷去。第二个是五台山僧,寄银两在你家收取。他到来索讨之时,你婆婆混赖不与。拈指过三十余春,生二子明彰报复。大哥哥干家做活,第二个荒唐愚鲁。百般的破财家财,都是大孩儿填还你那债负。两个儿命掩黄泉,你那脚头妻身归地府。他都是世海他人,怎做得妻财子禄。今日个亲见了阴府阎君,才使你张善友识破了冤家债主。(下)

    题目张善友告土地阎神

    正名崔府君断冤家债主